在书架间走走停停,我记得亚洲地区的石油地质概况就在这附近,便渐渐放慢了脚步。
图书馆很安静,这一片专业书籍的区域更安静。平日里,大家只会在赶论文时才到这里查阅资料,此时,便只有不起眼的寥寥数人。
我顺着指引搜寻过去,中国,应该就在这一片。目光在书本上来回游移,突然,透过书架之间的缝隙,看到了棱棱寸寸间,垂着头认真阅读的那双眼。
他没有抬头,睫毛静静垂下,那双金棕色的眼睛掩在其中,安详沉郁。在列列林立的书架间,我听见他的手指哗哗翻动书页的声音,和着这满室温煦的阳光,便如一袭似近似远的翩翩白衣落于万丈红尘,也落于我的心间。
凝神阅读的男人,总是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吸引力。我见过他喜乐忧嗔的许多模样,却从未像这一刻,拥有如此心无旁骛的力量。
我偷偷缩下身体,不愿被他瞧见。小心翼翼地离开,躲在距离他三列的书架处。这个位置,我还可以静静地、远远地看到他从缝隙中透出的那双眼,而当他抬头时,很难透过层层的障碍轻易找到我的位置。
图书馆很安静,静得可以听见手机的震动声。显然,这不是我的手机。而下一个瞬间,就看到穆萨放下手中的书本,跑去墙面隔挡的角落接电话。听着他压低的声音细细嗡嗡地传来,我没忍住好奇心,偷偷窜去他方才阅读的位置,拿起那本还摊开着的书。
这是一本图册,只有少量的讲解。专业知识写得并不深,都是些很浅显的石油地质入门常识,但从书名到内容,全部讲的都是中国。中国的典型地质现象,中国名胜古迹的地质构造,中国某些盆地的构造演化历史……林林种种,都是同中国有关的。
我一直知晓,穆萨本是商科,对于石油地质的学习纯属半吊子状态。可今天老师不过在幻灯片上贴了几张图,他下课便风风火火地跑到了图书馆,闷头研究中国的地质知识。或许,他只是看看书中的图片而已,但我的心,已不觉颤栗难平。
我久久地停留在思绪的震动中,竟忽略了穆萨细碎的讲话声。待我放下书本准备再次逃走时,正正看见穆萨堵在前方,滞滞地看着我。
心头掠过一丝异样,我克制着难耐的相思,沉声道:“你也在这儿,好巧。”可声音中,却丝毫听不出巧合相遇的愉悦。
穆萨张了张嘴,似乎有着急切的话语,可顿了顿,最终还是凝声,闷闷地重复道:“是的,好巧。” 嫂索 迪拜恋人
他走到我近旁,瞥见我手中还拿着他方才读过的那本书,睫毛微颤,良久,轻声问道:“你之前多久便看见我了?”
我垂眸不瞧穆萨,眼观鼻、鼻观心捧起手中的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页:“我现在才看见你。之前走过来,恰好看见这本书摊着,就随意翻了翻,仅此而已。”
闻言,他的目光定定地盯着我不放,反问道:“你之前若是没有看见我,又怎么会在我问你时特意提起这本书?”
多此一举的解释,把我自己绕了进去。既然已经被他拆穿,我也不愿再狡辩下去。微微颔首,我字正腔圆地礼貌回避,“不好意思,麻烦借过一下,我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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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等一等,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样不再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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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好似戳中了穆萨的软肋,他脸色一凝,身体却没有丝毫动作,依然挡在我的前方。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我们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沉默中,我不禁握紧拳头,再次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麻烦借过一下。”
他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不仅不让,反而迎面上前,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我的心上。方才温柔的眸光渐渐变得沉郁,他凝视着我,似乎要把我吸入他的眸光之中。
“我真是猜不透,你到底在想什么,cece。”他慢慢逼近,我不闪不躲,就这样瞪着眼睛看他,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
“我想什么,和你有关吗?”我轻描淡写,面无表情。
“和我没关吗?”他咬牙切齿,隐忍而痛苦地质问:“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我眼前,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淡然无所谓的模样,既然你决定离开,又为什么要来这儿?”
他嚅嗫着,沉沉地、艰难地低语:“我的确舍不得看到你悲伤难过,可看到你高兴,我心中又像是长了一根刺。”
我的身体激起一阵惊寒,却不愿多作解释。左右为难,只得低声呵斥他:“穆萨,这是图书馆!你不要打扰别人看书!”
其实,方才他打电话时我就已经看过,周围根本没什么人。现在正是下课时间,学生们大多出去吃饭了,没吃饭的也不会在开学之初来到这个冷门区域。
我呵斥着说完,便急急地想从他身侧挤过去,被他用劲一把拽住,几乎踉跄着快要摔倒。我升起怒火,想要挣脱,他却拽得更紧,令我无从逃脱。身体紧绷如弓,我较着劲,咬牙从唇齿间迸出字句:“放-开-我!”
他看着我,眉心间有化不开的愁郁,拉起我的手,捶上自己的胸口,声音低沉,带着阴郁的味道:“你该问问这里,要如何才能放得开?”
心中乍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心痛,我转过头狠狠地盯着他,想要用恨意令他退缩。然而,他没有惊异,似乎原本就在等着我开口。我咬咬牙,终于忍不住朝他低吼道:“穆萨,你搞清楚,结婚的人是你,不是我!我真的很失望,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难过吗?如果我每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你就会高兴了吗?凭什么你结婚了,我就不能好好生活了?你太自私了!”
他被震住,一双清眸惶惶黯然。片刻后,锁住我臂膀的手松开,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叹道:“是,我的确太自私了,我不该拦住你……”他毫不否认,眼中却显出痛心,静了静,穆萨微微侧身,替为我让开一条道。
他眼中的疼痛令我心头一凝,反倒不知该如何撤离。呆呆地望着面前空出的走廊,迟疑着迈不出脚步。
穆萨瞧着我犹豫迟疑的模样,抿了抿唇,缓缓伸出手臂,轻柔地,用他小指勾起我的小指。斟酌几秒,他轻声说:“那晚,你问我的话,其实我可以回答你……”
那晚?我阖上双眼,想必就是指他大婚前夜,我战栗着问他那句:“当你离开,是否会把我忘记?”那时,我害怕听到答案,还未等话出口,就急急地捂住了他的嘴。
而现在,穆萨凑到我的耳边,潮热的气息熏得我身体发颤,声音飘入耳际,认真而郑重:“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记得你,永远记得。”
手指上的触感,温温凉凉,令我爱不释手,但又不得不放手。太过繁芜的情绪如同魔障,仿佛有满腹的感受想表达,却找不到喷涌而出的媒介。于是,无形的块垒渐渐浇铸而成,积压在心脑之中,只能强忍眼泪,佯作未闻,抬眸浅笑。不知怎地,我看到穆萨也在笑,只是那笑容很飘渺,很遥远,也很……悲伤。
其实,我很想留下来,静静地抚平他眼中的哀伤,或是不管不顾地回勾起他的小指,告诉他:“穆萨,我也会记得你,深深的,沉沉的。”可是我不能这样。我只能垂下眼帘,回避去看他的眼。害怕自己只要再多看一分一毫,就会绷不住情感的泛滥,让一切覆水难收。
不知从何道别,我便就这样,低着头,从他身边默默地走过,不知是忘了说再见,还是舍不得说再见,但终究,再见难言。
第二天,我收到一个包裹。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从不曾将酒店的具体地址告诉国内的家人,而阿联酋的朋友若有东西要给我,只需要面对面交递。
包裹里有一封信和两个精致的首饰盒,我打开圆形的小盒子,紫色的天鹅绒上,一枚硕大的钻石熠熠生辉;另一个长盒子,则是一条铂金项链。
打开信封,他的字迹遒劲有力,像是认真刻在纸上一般。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英文:“那晚在你睡着的时候,偷偷用细线量过你的手指,估计正合适。这是‘记得的纪念’,我也有一只。觉得你应该不会愿意戴在手上,就串成吊坠吧。你说得对,是我太自私,限制了你的生活,不该让你再难过。虽然我无法给你想要的未来,但今后,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我依然会在这里,并且,永远在心底铭刻着你。”
轻轻把钻石戒指戴到无名指上,真的刚刚好。
把戒指取出,抬头举在阳光下,光芒烨烨,眼中一阵刺目,不禁红了眼眶。赶紧垂下头,静静地将它握在手心,良久良久。
迪拜,一个从来没有冬天的城市。它的风,却比冷冬更让人寒颤。
我独自走在暮色的街道,两道的树木似乎从未变过。沙漠里没有植物,所有的绿色都是从国外空运而来,经过长途跋涉,在这里落地、却无法生根。
绿色,是迪拜最大的财富,却从不属于这里。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戒指吊坠,那个人,也是我最珍贵的,却从不属于我。
一阵寒风吹过,像是要刮进我的骨头里。我往衣领里缩了缩,落寞地踢走脚边一颗小石子,它滴溜溜的向前滚去,很快没了气息,滞在不远处,沉沉湮没在其余细碎的石子中。
微风吹动道路的尘埃,树木有些萧瑟,枝叶凋零,就像我的心情。我在等待,等待时间冲淡一切。或者等待另一个人,填补我心底的空洞。
“小石子好可怜,被你踢来踢去的。”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而愉悦的声音,是云宇树。
我怔怔地转过头看他,眼神落寂,一定很憔悴。
“外面风尘这么大,不怕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啊?”他从兜里掏出一片湿巾,拆开递给我,“来,擦擦,看起来精神些。”
我接过他的湿巾,覆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慢慢回过头,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怎么在这里?”
他带着浅笑:“缘分至此,不能不遇。”
低着头,我依然郁郁,把用过的湿巾扔进垃圾桶,听见云宇树突然说:“我陪你去做做运动吧,别总这么苦瓜脸。”
我有些累,淡淡拒绝道:“我不想让你耗费时间陪我。”
他咧嘴一笑:“那就你陪我,牺牲一下自己吧。”
我的嘴角抽了抽,面对他的坚持,没有再拒绝。无所谓,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在运动中消磨时间也是不错的方法。
“会打羽毛球吗?”他问我。
“会一点,打得不好。”
他笑了:“一般说自己打得不好的人,都是谦虚。”
于是,他带我去了羽毛球场馆,两个人单打对决,他游刃有余,我到处捡球。气不打一处来,我越是较劲,心绪就越不稳定。即使云宇树存心让我,也是无力对抗。
“原来,你还真的不是谦虚。”他大笑两声,越过球网,走到我这边,观察着我的手,咧嘴笑道:“你看,这握拍的手法都不对,所以你打起来又费力又没有任何规章。”
“我就是打得不好嘛。”我叹息一声,想要默默放弃。
云宇树的手握住羽毛拍的手柄,轻轻地、耐心地说:“我来教你。”
说罢,他开始细细指导我的手势,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愣在原地,如遭雷击。
想起曾经孤单无助的卡丁车赛场,我无从下手,正想默默放弃时,身边突然多出一道人影,手臂握住车柄,挡在我的身前,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来教你。”
转头看他,阳光斑驳错落,一身红黑色的卡丁车制服,黑色的专业头盔,温柔蛊惑的声线。
可是这一次,我转身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个高大俊挺的身形。只有砰砰呯呯的羽毛球击打,一声一声地刺入我的耳膜。
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还是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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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悟透的恸,是一字伤人、一欲扰心。
穆萨已经有了妻子,我也应当重整旗鼓。可是,时间缓缓流逝,我为什么还想着他,为什么还回忆着孱弱的过往。我已经很努力地填充所有的空余时间,就算是夜深人静,我也会在耳里塞上欢快的音乐,让愉悦的节拍伴我入眠。
可心,还是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兴奋点上,黯然失落。
“你怎么了?不想学就不学了,我不是要逼你的。”云宇树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紧张地皱着眉头,眼中是深深的关切。
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想要寻求一个停泊的港湾。累了倦了,可以有一个倾诉和依靠的地方。可是,也仅仅是短暂的停泊而已。这对云宇树来说,并不公平。
回过神来,我揉了揉泛红的眼睛,低声说了句“没事”。
“没事都把眼睛涨红了,你是有羽毛球恐惧症吗?”
他的话让我在啜泣中笑了起来,抽了抽鼻子:“哪有这么奇怪的恐惧症,我刚才都打了这么久的球了。”
他这才露出笑意,手指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拭去点点的泪渍。我下意识地躲开,向后轻轻退了一步:“你注意场合,再亲密一些,小心被警察抓去拘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