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会的。”他闷闷地回答,依然冷淡。
一时无话,沉默的氛围让人难堪。我别扭地想要离开,却在这时,听到云宇树低低的声音:“你和他,还好吗?”
不必明说,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穆萨。当别人使用了一个隐晦的代词,而双方却完全清楚这代词所指时,就像是被打上了一种标签,揭示着两个人秘而不宣、却牢不可破的关系。
“挺好的。”我淡淡地说,努力不在其中掺入任何情绪。
“那就好。”云宇树的脸上瞧不出表情,顿了顿,突然开口说,“昨天,我听见尹千言打电话给嘉轶,问你们班上白袍男人的情况。不知道尹千言是不是在打探他的消息,我也只是随心一猜,顺口跟你说说。”
我心里“咯噔”一跳,不详的预感泛上心头。想当初,我和尹千言的私情被互相撞破时,曾经约定谁也不说出去。如今,已有风声透出她和严华的姘头关系,她会不会以为是我传出的?
支支吾吾地问云宇树:“嘉轶怎么回答她的?”
“当然是照实说的,嘉轶不会想那么多,尹千言一问,他就随口答着。嘉轶说了你们班有几个白袍,概括了中国学生和他们的关系,还讲他同两个白袍在同一小组。其他的,说得零零碎碎,尹千言应该也问得比较隐晦。”
心下不安,我不禁急切地问:“他们有没有特别提起我?”
“这个倒没有,起码,我没有听到。他们之后有没有再联系,我就不清楚了。”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想要寻求安定:“那……尹千言已经清楚他是谁了吗?”
云宇树摊摊手,无奈地说:“这我怎么知道?”
收回焦灼的目光,我微微垂下了头。是啊,他怎么会知道。是我太过心慌,病急乱投医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低声说着,心中,是真诚的感动。
“不用谢。”云宇树没有看我,压低声音,轻叹一声,“该说的,我早已经说了。只希望,你是真的过得好。”
我心念一动,踌躇片刻,忍不住问出了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我没有,你有你选择的权利。”
“我以为你对我失望透顶。”
他浅浅地笑着:“不是失望,只是,我需要一段时间复原而已。”
闻言,我向他报以微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毕业典礼开始的时候,连翩才姗姗来迟。我和她坐在台下,看着各国学生领过证书,场面庄严而沸腾。原来,一年的时光,竟然这样快就过去,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旧人换新人,很快,我就会成为硕士里最老的女人,皱巴巴地迎接下一年到来的小鲜肉们。”连翩灰丧地说,“现实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留。”
我深吸一口气,喃喃感叹:“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看着台上的云宇树,他举着毕业证书,笑得十分灿烂。整个人,显得那样豁达、那样坚强。
突然间,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无法爱上他。他的逻辑永远清晰,永远能够果断地抉择和放弃,他从不需要我,也绝不会为一段虚无缥缈的爱情纠葛不已。但我会,穆萨也会。
在穆萨眼中,我感到自己是被需要着的。可回顾我和云宇树相处,每一次都无比理智。他用陪我修手机,换来‘中国日’的帮忙;又以陪练运动为由,提出让我假扮女友。虽然本质上是理所应当的往来,但隐隐的,我就是不想要感情中如此平衡的一物换一物。
一段狂野且禁忌的爱情,对我而言是蛊惑,却是云宇树果断放弃的东西。我是在情感水草里沉溺沦陷的人,虽然有着现实的底线,却不愿挣开情感的枷锁。而这对于他来说,绝不可能。
毕业典礼结束后,人们陆陆续续退场。我赫然发现尹千言的身边,竟站着她的丈夫,两个人身体僵硬,有些疏离,似乎正在冷战。今年元旦时,尹千言的丈夫曾经来到迪拜,与我们一同聚会,所以我记得他。
连翩也瞧见了这一幕,说:“他老公听说是昨天到的,不知道是赶来参加尹千言的毕业典礼,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我有些错愕:“尹千言的丈夫,之前就认识严华吗?”
“认识啊,之前大家都是同一个学校的。这流言传得这么广,最后肯定会落进她丈夫耳里。留学生中,好几个男生都同她丈夫相熟。站在好兄弟的立场,不可能不提醒他。”连翩说,“其实,尹千言和严华平日里虽然关系好,但看起来仍然保持着距离,大家也把他们当好朋友看待。现如今,八卦虽然传出,但我们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连翩神神秘秘地对我一笑:“不过,我今天听说她丈夫收到了一组照片,不知道具体是些什么内容。”
“还有照片?搞得好像私家侦探啊。”我有些恍惚,叹道,“不知道,这事到底是谁暴露出来的。”
听云宇树的意思,尹千言现在打听穆萨的来历,很可能别有用心。不过,放出传言的人和拍照的人都不是我,心里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应该同她解释一番。
回到酒店房间,我给尹千言打个电话,她很快接起:“喂?”
“学姐,你现在方便说话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解释。”
她顿了顿,地点似乎转到了角落:“说吧。”
双方心知肚明,我也开门见山:“学姐,答应你的事,我从来没有说出来过,我保证。”
“嗯。”她答得很快,却相当简洁。模模糊糊,分不清寓意。
我隐晦地提醒:“今天我听说,你曾经找别人打探我们班阿拉伯人的消息……”
“哦……”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是打探,就是随便问问。我快工作了,但这两年在学校没怎么接触阿拉伯人,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这句话刚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一片沉静,似乎听到了她丈夫冷冷的质问:“你在卫生间里呆这么久?”
紧接着,电话迅速被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声响。我握着挂掉的电话,哭笑不得,怎么连我给她打电话,她都如此慌张?做贼心虚,都是这个样子吗?
虽然不知道尹千言的理由是真是假,但听起来,似乎还算合情合理。更何况,她现在自己都身陷囹圄,哪有精力传播我的事呢?还是等她难关过去,再说吧。
然而,就在我决定暂且放下这件事后没多久,出乎意料地,严华居然找上了我。
严华约我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小店。
新开业不久的店,看起来有些冷清。幽深渺远的光线,慵懒颓然的音乐,还带着装修后没有完全散去的化学气息。木桌上,我和严华各据一方,杯里的咖啡腾腾冒着热气。窗帘半卷,森森透入些日暮的薄光,气氛严肃得令人有些不适。
双手捧起咖啡杯,细细地抿了一口。严华专门找我的目的,必定是同尹千言有关。可如果仅仅是想警告我不要乱说,电话里阐明便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出来一趟呢?
我抬头看了严华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理所当然地开始阐明立场,“你今天叫我来,是不是在怀疑最近的流言是我说出去的?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从来没同任何人提起过,一直当做自己从没看见。”
我本以为,此话出口,严华会板起脸来告诫我几句。但事实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靠在椅子上,眉头深锁,定定地说了句:“我知道不是你。”
他的话说得笃定无比,似乎并不是出于信赖,而是证据凿凿。这下,我更纳闷了,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只得说道:“学长,我明天还有考试,恐怕时间不是很充裕。有什么话,你快些说,可以吗?”
“抱歉,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你。”严华的背脊离开的椅子,倾身向前,把胳膊放在了桌上,双手交缠着揉搓,“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
他轻吸一口气,细致地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缓缓开口:“你能不能向尹千言的丈夫证明她真的出轨了?如果可能的话,顺便劝他们俩离婚。”
如遭惊雷,我张了张嘴,脱口问道:“为什么?你和尹千言学姐闹矛盾了?”
“没有。”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大惑不解。异国他乡,两个孤独的人凑在一起取暖,我尚且可以理解,但胁迫别人的家庭就显得欺人太甚了。于是,我试图劝服他:“我听说你在国内也有女朋友,你也不希望尹千言拿这种事威胁你女友吧?”
严华摇摇头,清晰地说:“我已经和女朋友分手了,我提出来的。”
“分手了?我原本听说你们准备今年结婚的,真可惜。”我觉得有些抱歉,可突然间,电石火花,思绪瞬间清明,猛然想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可能。嚅嗫着,犹豫着,我小心翼翼地发出试探,“难不成流言,是你自己传出去的?”
他顿了顿,眼中闪出一瞬的逃避。沉默地思索了一阵后,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照片呢?”
“也是。”
我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手足无措,只得讷讷地问:“为什么?”
严华坐着不动,踌躇片刻道:“我早就和女朋友分手了,也希望千言能够早些离婚,真正和我在一起。但是……”严华皱起眉头,薄唇如削,“但是她一直犹豫不决,我已经等了太久了,心里着急,只好出此下策。”
我呆坐在椅子上,完全没想到是这样一番原委。两个出轨的人为了取暖走到一起,其中一个却想要更多,以至于飞蛾扑火,也要拆散对方原本的情感格局。这一切,太冒险,也太疯狂。
严华见我不语,酝酿半晌,再次开口:“我是真的想要和她在一起,你能不能帮我?”
我心中生出些鄙夷,但面上仍是如常:“你不是已经寄了照片吗?”
严华摆摆手:“照片都是在室外拍的,千言太谨慎,只要出门,多多少少都会和我保持距离。虽然有照片,但并不太亲密。而两个人私下照的照片,我又不能拿出来,不能让千言知道这是我做的。同样,这个时候,我不能自己出面同她丈夫谈,否则千言会觉得我在逼她。”
我盯着严华,几番审视,几番唏嘘:“所以,你希望让尹千言觉得这是我做的?”
“不是的。”严华似是微赧,说道,“你只需要轻轻一语带过就行,原本就是实情,你只不过充当一个人证,不是什么错事。更何况,千言如今犹豫不决,心里并不快乐。经过这件事,她丈夫肯定会防着她,未来的日子不好过。有人证的催化,可以让她和她丈夫更快做出选择。和我在一起,这结果于她,也是最好的。”
闻言,我觉得严华可笑又可悲,但仍然耐心解释:“学长,这件事,我特意答应过尹千言绝不说出去,现在同样不会说。既然我先应允了她,就没法答应你。不过,我可以保证,今天你告诉我的事,我也绝不会说出。”
严华还想争取:“可是这……”
没等他说完,我便立刻打断:“学长,女人要是愿意,自己就会做出选择,哪需要用这些去逼她呢。更何况,就算我当了所谓的人证,也起不了太多作用。最终的结果,还是你们三个人的问题,别把我也扯进来。行吗?”
说完,我拿起手包,站起身来,礼貌地说:“学长,我明天还有考试,急着回去复习,先走了。”
转身离开,不顾严华的失落,匆匆迈入车水马龙的大街。可是,走了很远很远,咖啡厅里闷闷的装修气息仍然悬在鼻边,逼得我胸口发软。
人在爱情面前,究竟能有多疯狂,多自私?当私情暴露,不同的人又会有怎样的反应?严华的步步紧逼,尹千言的犹豫不决,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一时间,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尹千言和严华的结果。隐隐地预感到,我和穆萨迟早也有曝光的一天,而那时,会基于怎样的原因,又会经历怎样的曲折?
我不愿想,也不敢想。埋下头,把自己陷在成堆的复习资料里,努力平息波折的心情。
这学期的最后一门考试,有一道大题是分析地震记录图,需要用彩铅。很多学生都是带的十二色的彩铅,但我当时买得匆忙,有整整三十六色。
拿着笔,我正在纸上沙沙地画着,突然,老师敲了敲我的桌面。
“你的彩铅能拿几根借给别的同学吗?有人没带。”老师问。
“当然可以。”我抽了接近十根彩铅,交给老师,继续埋头答题。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交卷以后,借彩铅的人前来归还,居然是阿尤布。
“谢谢你。”他微笑,将一根根彩铅按照颜色深浅排好,放入我的彩铅盒内。
自从小组分开后,我便鲜少同阿尤布说话。虽然同在艾默丁教授名下,但由于他总是偷懒不去,正面遇见的机会少得可怜。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我们都心知肚明。他竭力维护他的妹妹,我也不会直直往枪口上撞。
“不客气。”我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发现阿尤布还站在原处,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心里打鼓,他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但是,阿尤布的神色很柔和,毫无锋利。他顿了两秒,突然开口说:“cece,对不起。”
“啊?”这句歉意来得没头没尾,我有些恍惚。
“之前一直没有跟你道歉,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刚好补上。”阿尤布叹了口气,“之前我有些针对你,现在想来,觉得很不好意思。上学期你帮了我那么多,又是作业又是论文,我一直没好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