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欧洲之星”快车,空气中已经有了一丝淡淡的海腥味。威尼斯向来有“因水而生,因水而美,因水而兴”的美誉,不同于罗马厚重的历史感,威尼斯处处充斥着一种散漫闲适的生活气息,和身边的爱人一起外出散步,听听海浪的声音,旅行的节奏都慢了下来,化为细致的享受。
去酒店放下行李,我的心情已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拉着穆萨出了门。阳光正好,酒店不远处就是一条湛蓝的水路,粼粼波动,人声鼎沸,船夫悠闲地划着“贡多拉”小船,吆喝着清亮的号子,从城市中穿行而过。
我们招呼着船夫,坐上一条“贡多拉”,沿着水渠缓缓游走。没有明确的方向,反正都是放松心情,也无需在意迷路。
蜿蜒的水巷,流动的清波,它就像一个漂浮在水波上浪漫的梦,诗情画意久久挥之不去。我笑着在穆萨脸上亲了一口:“这儿真美!真想呆久一点。”
穆萨回吻我:“好,那就多呆几天。”
我们坐一段水路,再行走一段。贡多拉这种长长尖尖的小黑船同水上巴士不一样,船夫能够带我们去一些小河道,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冷战以后,我刻意不去想任何悲情的事,保持着雀跃的心态,和穆萨之间的激情,也因为这一战的反弹,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
有罗马之行的教训,我们再也不愿冲破任何美好的氛围。毫无束缚的环境,配上积极踊跃的心境,我们一路吻,一路行。跨过无数小桥,穿过无数回廊。就算迷路在狭窄的小巷,也毫不慌张,索性不管不顾再接起吻来,他将我的背抵在墙上,用肆意的唇舌将我融化。一路上,我们走过圣马可广场,走过鼎沸的码头,走过拥挤的市场,临到黄昏日落,又回到了“贡多拉”,悠悠驶往叹息桥。
“cece。”穆萨看着夕阳在海面上斜斜沉下,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我转过头,条件反射地捂住下巴。今天吻得太多,我细皮嫩肉的下巴已经被他的胡渣磨得发红,几乎快要脱皮,傻傻笑道,“等我缓一缓再亲哟,今天都快赶上我们过去一年的吻了,嘿嘿。”
穆萨抓住我的手腕,不许我捂住下巴,定定说道:“再忍一下,这里必须亲。”
“为什么?”
穆萨笑而不语。
船夫原本一直悠悠然地操纵桨,听了我们的对话,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你来威尼斯,不提前准备吗?日落时如果恋人们在叹息桥下的贡多拉上亲吻对方,爱情就能天长地久。”
被船夫戳破了心事,穆萨的脸微微发红,腆笑着看我,我也看向他,有些甜蜜,有些心涩。海风拂面,夕阳西沉,小船缓缓行驶到叹息桥下,我踮起脚尖,将下巴狠狠地蹭到他的胡渣上,在刺刺的疼痛中感受着这个吻的力量。唯有疼痛能让一切模糊的东西明晰起来,我拥住他,感到自己的下巴微微有些湿意,磨破了皮,有细细的血珠渗了出来,却很快乐。
“贡多拉”即将完全穿过叹息桥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因为是新买的,铃声在试机时由店员随便调了调,竟是一首相当诡魅的歌曲。我被这突然窜出的诡异声音吓了一跳,身体一哆嗦,不自觉地松开了唇。就在这时,“贡多拉”刚好完全穿过了叹息桥,也不知道这个吻,到底有没有全部完成。
我心中抱怨这个电话来得不及时,嘟嚷了两声,掏出一看,是连翩打来的。换手机后,我曾给她发过短信,所以她知道我的新号码。
“喂?”我有些不满地接起电话,具有寓意的吻被打断,难免带点情绪。
“火气这么大?”连翩丝毫没有感到惊讶,反而叹了口气,悠悠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一时怔忡,心里莫名其妙:“我知道什么了?”
“你不知道?”她反问道。
我摸不着头脑,听她的语气,也不像是故意诓我,便沉下心来,说道:“我在短信里跟你说过,我昨天在罗马手机被丢了,换了新手机后,你是第一个跟我联系的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我该知道的事,你完完整整地告诉我,好吧?”
可连翩抓错了我话中的重点,立刻反问:“你怎么还在意大利?和谁?”
我愣了愣,还未回答,连翩已经给出了答案:“还是他?”
无从否认,我轻轻地“嗯”了一声。
连翩长叹一声:“唉,你怎么在这个关头跟他出去旅游了,我还以为你回国了呢。”她痛心疾首地同我说道,“我不是比你晚一天离开学校吗?就是在这一天,我听别的留学生说你做了一个已婚阿拉伯男人的情人。我心里发慌,当时就给你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汐汐,虽然我一直知道这事,但从来没跟别人提起过,这半年也没听说过什么传言。可就在这两天,这事突然就冒了出来。”
听了她这番话,我不禁嘴唇泛白,咽下一口水,艰难地问道:“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应该就是中国留学生圈里吧,毕竟外国人也不认识你。现在正在放暑假,很多人回国就不再联系,流言还不太汹涌。而且,就算听说的人,也不太相信这件事。大家都觉得你比较理智,不像这种人。所以,目前为止,你不用太担心。只不过,你也应该稍微收敛点,不该在这个当口和他跑出去,免得别人继续拿来做文章。虽然只是流言,但如果坐实了,像尹千言那样影响到家庭,伤害还是很大的……”
连翩的话语一股脑地灌入我的脑海,令我怔怔发懵。终于,我和穆萨的事还是被别人知道了,现在虽然只是小范围的中国留学生圈子,可今后,谁说得清呢?
挂了电话,我依然怔怔地看着前方,穆萨瞧见了,贴心地抱过我,轻声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我看着穆萨澄湛的眸子,不觉摸了摸自己发肿的下巴,依然不忍破坏此刻美好的情境。深吸一口气,我若无其事地绽开笑容:“没事的,我很好,我只是……只是在想刚才经过叹息桥的那个吻,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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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萨的身形微微一震,很快恢复了平静,笑着安慰我说:“刚好掐在那个点上,就当做是完成了吧。而且,也没人说必须把整个桥都吻过去啊,是吧?”
“嗯,或许是吧。”我的手搂过穆萨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怀中,不想让他看到我此刻惶然失措的神情。私底相处半年了,我几乎快以为两个人可以一直这样隐秘地幸福下去。然而,连翩的电话让我突然意识到,美好的时光已经所剩无几,这偷来的幸福,终究会有亏空的一天。而且,这一天或许就在不远处。
从“贡多拉”下来,我们散步回去。夕阳里的威尼斯,是一片金色的温柔梦境,斜阳把我们相拥的身影渐渐拉长,似乎拥有了最平常生动的幸福。路上,看见了一个精致的临水平台,坐下享用一顿美好的烛光晚餐。柠檬土豆酥饼、茄汁烩牛肉饭、扇贝螃蟹沙拉、西红柿填馅、蛤仔意大利面,道道都是威尼斯的特色菜。我和我爱的人坐在桨声灯影里,有着一种岌岌可危的梦幻感。
越美好,越不甘心如此失去。
“如果幸福短暂,应该怎么办?”我默默问着自己,清楚地感到心底某处固守的坚硬,正在逐渐坍塌。
罗马的雨夜,虽然以稀里糊涂的和好作为结果,但问题本身依然没有得到解决,我开始不确定自己的定位,开始质疑且厌倦这半年来我们的关系;来威尼斯的路上,看着穆萨包办所有花销,那份隐隐的“心安理得”,让我惶恐地意识到自己心态的转变,从过去单纯的陪伴,渐渐染上了依附的味道;而今日黄昏,连翩的一通电话,令我彻底从平安无事的假象中清醒过来,深刻地领悟到幸福的岌岌可危,不愿再如此得过且过。
在这一系列事件的层层促使下,我突然间觉得,隐忍克制了半年时光,是时候给自己一个更加清楚明确的定位了。即使这定位,是我原本不愿承受的。
若是幸福短暂,或许,就应该如同烟火,转瞬却绚烂。闭上眼,我仿佛可以感到流言正在空气中疯传。一种即将失去穆萨的绝望感包围着我,促使我不管不顾,强烈冀求着飞蛾扑火的快感。
反正,留给我们的安宁时光已经不多,趁着现在最后一点风平浪静,不如豁出去,不如不忍耐。
散步着回到酒店,趁穆萨去浴室洗澡的时候,我给连翩打了一个电话。
“怎么了?”她问我。
“想和你说说话。”
连翩有些错愕,但还是立马回答道:“好啊,不过,你现在在意大利甜蜜,怎么还有空跟我聊?”
“就是想找人说会儿话,心里有想法,憋得慌,陪一下我吧。”
连翩的声音顿时放柔,作出倾听的样子:“嗯,你说,我听着。”
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再次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起头。就先问问你今天跟我提到的流言,说的是……我是阿拉伯男人的情人吗?”
连翩想了想,不知道我用意何在,慢吞吞地答道:“是啊……不过,你不用太紧张,我都说了,很多留学生不相信的。”
我的嗓音有些喑哑,却带着几分从容坦然:“那么,你觉得我是吗?”
连翩倏然被堵了一下,怔怔说道:“汐汐,你怎么问这个?”
我语气轻巧,带着安慰对她说道:“就是想问问嘛,没别的意思。这件事我也没法问别人,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没关系。”
连翩沉吟半晌,似乎害怕伤到我,说得字斟句酌:“这个问题,我们以前讨论过的,如果没有发生性关系,就不算婚外恋的。不过呢,别人如果提起来,第一反应肯定是‘情人’‘情妇’‘第三者’之类的词,虽然不能恰当概括你们的关系,但很多时候,大家不会去认真思考内部的逻辑怪圈,只会看到最表层的关系。就算你们一直保持克制,在别人眼中,也压根不会管那么多,直接就根据普遍现象下定论了。所以,别人会那么认为,也无可厚非。”
连翩这段话,虽然说得曲曲折折,却也委婉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原来,就算知道内情如她,也在意识中将我默认成穆萨的“情人”。但是,这的确也是正常人该有的想法。半年前,遇到连翩这样的质疑,我还在试图辩解,可如今,我只是苦涩一笑,兀自闭上了眼。
连翩咽了咽口水,嚅嗫着,有些犹豫地问我:“汐汐,你和他都耗了半年了,不会真的没发生过关系吧?”
我面无表情,淡淡答道:“的确没有。”
“天啊,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你们?”她不可思议地惊呼,“我本来以为你玩玩就翻篇了,没想到你们居然还在一起,还什么都没发生!”
我沉吟着,良久良久,终于放低了声音,轻轻叹气道:“可是……我现在却不知道,我和他除了性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和情人不同。”
听了这话,连翩似乎打了个激灵,犹豫了一下,搜刮着言语安慰我:“其实,不发生关系也挺好,起码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虽然我谈不了柏拉图式精神恋爱,但无可厚非,很多男人都喜欢纯洁些的女孩。等你玩完了这段感情以后,你依然纯洁,方便今后再找对象。”
听了她这番话,我无奈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连翩,你想错我了。你认为我不和他发生关系,是想保护自己的贞洁吗?不,我不是圣女、不是贞妇。对我而言,那层膜,保护的只是我那点摇摇欲坠的道德感而已。”
连翩被我的话语滞住,没有说话。开了这个头,我的心绪便像决堤的洪水,一瞬间倾泻而出,也不管连翩有没有听懂,只想将闷在心底的情绪地向她尽数倾吐。
“从前,我想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所以提出了不发生关系的协议。唯有如此,我才能寻得开脱的理由,尽可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同他相处。因为我可以告诉自己,这种感情,是不触犯阿联酋法律的,也不算是婚外恋,我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后来,因为我和穆萨的关系,云宇树和我彻底闹崩。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将来会有支离破碎的一天。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一转眼,流言似乎就传来出来。”
这份心绪的变化波澜起伏,回忆起一路走来的点滴,我不禁潸然泪下。捂住脸,竭力抑制住自己哽咽的声音:“连翩,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苦苦坚守的意义。所谓的道德,真的能用不发生性关系来维系吗?一切,只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而已。连知道内情的你,都认为我就是他的情人,我又何必再为此苦苦挣扎?连翩,我不能,也不愿再这样下去了……”
这份倾吐的话语说到最后,我已经坚定了一份热烈又悲伤的决心,带着视死如归般地决绝。连翩听了,反应了好一阵,待她明白过来时,声音骤然紧张:“汐汐,你要做什么?你是准备真的做他的情人,还是准备离开他了?”
我闭上眼,低低一笑,声音微哑,缓缓地吐出两个字:“都是。”
我已经猜到,流言并不是凭空而出。要么是到处打探信息的尹千言,要么是被我拒绝的严华。既然是有心人作祟,那么,很可能有继续扩大的趋势。我不希望穆萨因为我受到惩罚,这段关系,终究有无法继续下去的一天。既然离开的决心已定,索性就让余下不多的时光开得灿烂些,再灿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