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尤布的面色有些尴尬,不安地看着我,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他的手上还提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包装盒,局促地说:“cece,我哥哥那天看到穆萨去订了生日蛋糕,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我们……额……”他满脸抱歉的样子,悻悻地瞥了一眼另外那个男人,咽了一口水,明显不太情愿地开口:“我们,来祝你生日快乐……”
我的神经紧绷着,像是有一条小虫侵入心肺,骚捣得不安。面前的三个人,阿尤布神情尴尬、不知所措,另外一个男人身材魁梧、面目不善,而那个蒙着黑纱的女人,画着极为精致繁复的金箔眼妆,深邃的眼望着我,似要望进我的心里去。
“这位,就是我的哥哥,舍利夫。”阿尤布指着那个魁梧的男人,同我介绍道。
我魂不守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已经猜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心虚得翻江倒海。又听见阿尤布降低了音量,轻声说:“这是我妹妹,莱米丝,你之前,其实见过她……”
“嗯……”我失了言语,只能闷闷地发出哼声,握住门柄的手僵立着,如同结了霜。
“cece,没事的。”阿尤布露出担忧的神情,声音柔和下来,“我妹妹只是想跟你聊一聊,见见你,但不会伤害你的。”
我倒不觉得莱米丝会怎么样,主要是她身边立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舍利夫,总令我惴惴不安。
出于保护自我的心态,我不可能傻傻把三个人都放进来。他们不请自来,我也不会照单全收。提起勇气,我直言不讳地对阿尤布提出:“抱歉,你哥哥看起来不太友好,我不希望他也进来。”
舍利夫的神情立刻变得更加严肃,阿尤布看了他一眼,劝阻道:“哥,要不你就……在外面等着?”
舍利夫不语,我便死死地把住门柄,做好后撤关门的姿势,只要他稍有动作,我便准备关门拒客。对峙几秒后,舍利夫别过头去,闷闷地说了一声“好”,稍稍退了几步。
我这才松开门把手,将门缝开大了一些,侧过身,给阿尤布和莱米丝让出一条道,轻声说:“请进。”
莱米丝走在前,阿尤布其次,我关上门,跟在他们后面。阿尤布提着那个巨大的方形包装盒,神情愧疚地盯着那盒子看了好几眼,令我不由心生诡异,这是什么?『炸』弹吗?何以如此神情?忍不住拐弯抹角地试探:“来就来,不需要带礼物的。”
“这个这个……”阿尤布犹豫了一下,瞥了眼莱米丝,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继续说道,“这是穆萨给你订的,本来是今天下午送到你这里。我们既然过来,就顺便带了过来。”
我皱起眉头:“穆萨让你们带的?”
阿尤布摇摇头,却不愿多做解释。我刚想追问,眼睛却有一阵突然出现的靓丽色彩闪过。只见莱米丝褪去外面的黑袍,露出内里的名贵时尚新装,整个人从雾沉沉的黑色变得焕然一新,就像一个走在时尚潮尖顶端的女人。
她将褪下的黑袍搭在沙发的椅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静静地,似乎在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我。
此刻的自己,在她的衬托下显得太过随意。见证过阿联酋的婚礼后,我明白这里的女人极爱攀比和展示。平日里虽然裹着黑袍,但一有机会便要逮住争奇斗艳。首饰,名包,名衣,似乎样样都要最好,才能在同伴前有面子。我虽然并无攀比之心,但在如此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她,的确十分失落。
于是,我便也在她的对面坐下,微微垂着头,不说话,等着她主动开口。她的年龄跟我一般大,我本以为她会是狂怒的,或是尖刻的,但她如此面无表情地坐在我面前,让我看不清她的立场。
阿尤布把那个方型的盒子放在桌上,便站起身体,朝会客厅外走去,并不想干扰我们:“你们聊吧,我就在外面,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进来。”见莱米丝轻轻地点点头,阿尤布又将目光移到了我身上:“cece,我把会客厅的门拉上,就在外面站着,不会动你的东西,可以吧?”
我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在外面的屋,点点头,同意了。
随着阿尤布的退出,整个屋子的气氛一瞬间压抑下来,闷得有些窒息。就这样沉默地熬过了几分钟后,还是莱米丝终于先开口,淡淡问我:“你叫cece,是吧?我是莱米丝,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婚礼上,我对你有印象,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中国人,还是我哥哥的朋友。”
她的英文口语居然很不错,是还算地道的美式发音,不像很多迪拜人带着浓浓的印巴味。穆萨的英语口语也好,但也是美式英式各种混合,没有她这样地道的口音。我私心想着,或许是她和乔治呆久了的缘故吧。不过,她能用心把口语练成这样,在迪拜女人里,的确是不多见的。
我轻轻点头,保持着礼貌的举止。我是一个惭愧的作祟者,可同时,因为我心底同样知道一个秘密,使得我面对她的愧疚不至于摧毁自己。我竭力保持平静,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情绪,静静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几秒,似乎是在用迪拜本地人的那种优越感审视着我,良久,再次开腔,声音里带着冷冷的礼貌:“很早以前,就和哥哥说想见你了,但一直没你的消息。既然知道了你的存在,恰好今天又是你的生日,礼节上应该来的。毕竟,穆萨是想让我们俩今后,好好相处的。”
说到最后一句,我终于看到了莱米丝嘴角的嘲讽和不悦。这个表情让我确定,她其实是不希望二老婆存在的。可为什么,她没有拒绝穆萨的要求呢?
有困惑,却不知该如何直接问出。面对她凛冽的神情,我只好返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其实不用,我生日都是简简单单,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过来。”
这次,我话音刚落,她便紧紧接上了话:“我来,是觉得有些话要跟你讲清楚。”
心中咯噔一响,要进入正题了。
莱米丝的目光凝视着我,声音从冷淡转化为严肃,并未扭捏,开门见山的说:“我知道,你们那里是一夫一妻制,我们这里一夫多妻制。可是,这并不代表,这里的每个女人都觉得丈夫同时娶别人无所谓。我自己本身,是不希望穆萨再娶一个的;可是,我的父亲也有两个妻子,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我的家族,似乎都认为我应该接受,不需要有太多异议。”她端坐着身体,始终微微昂着头,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段话。
我认真听着她的话,试图从言语中琢磨她这个人。她看起来有些傲慢,但还算冷静,并没有直接骂我。让我心惊的是,连她的家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了。穆萨在其中做的转圜,可谓不少。我心想,莱米丝能够结识乔治,或许被欧洲独立、自主的精神文化影响较多。可偏偏,她生在这样一个保守传统的家庭。我突然想起乔治告诉我,他的阿拉伯女友,虽然不让他拍照,却很喜欢他给女人们拍的照片,每张都细细地看。这话令我心头一软,想象着眼前这个一身名牌、神情骄傲的女人,用手指细细忖度着乔治照片中那些自由的灵魂,心中泛起同情。或许,她也很想要拥有张扬美丽的自由,只是,她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