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实在太没品味，大家叫他“鱼翅”，除了因为他喜欢吃鱼翅捞饭，还因为他理了个夸张的金正恩式发型，后脑勺和两边鬓角拼命往上剃，顶上的一小片菱形毛发，用定型胶弄成一条鱼翅样的形状。
方达拨通电话，问，茶室里还有没有人在打牌？
老李说，有两场。你要过来我就帮你安排。
好吧，我十分钟左右到。
三
老孟是同乡会中的元老级人物。江湖传闻他特别重乡情，在他初到观海市工作时，有次在路上看见一辆货车迎面驶过，他马上命令司机调头追赶。拦下后，他去敲货车驾驶室窗子，年轻的驾驶员吓得半天不敢开窗，以为白己闯祸被截住了。最终，一脸惶恐的驾驶员慢吞吞地摇下玻璃。
你是安徽蚌埠的吗？小老乡你不要误会，我也是蚌埠人，看见家乡的车，觉得很亲切，想问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饭，聊聊天……关于老孟的这段笑谈，在同乡会流传了许多年。故事里的驾驶员，就是今天的老李。
据说老孟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凭着胸中浓得化不开的乡情，帮扶过很多乡党，为很多乡人解危济困。现在他虽然已经退休，仍然备受尊崇，是同乡会十几年的资深会长。方达被老孟相中，总让他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许是机缘不巧，方达从没正面接触过老孟。对于他，老孟就像是一个传说，或者像是天空上耀目的太阳，他在阳光普照之下，却从没真正看清过太阳是什么样子。他和老孟的“交往”，都是通过其他人间接完成的。去年中秋节前后，老孟回家探亲，不想病倒了。刘建邀了几个乡党一起去探望他。方达也被邀同往，据说还是老孟钦点的。方达想，这下该有机会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一帮人赶至蚌埠时，老孟已经痊愈。为了答谢家乡父母官连日来的招待，老孟安排刘建带着这帮南方来的企业家走进乡村，捐建了一所希望小学。他白己却陪省里的领导去了别处。刘建带领大家参加完希望小学的奠基仪式，临行之前，小学所在地的村书记请大家吃饭，以表谢意。
穿村走巷之间，遇到了一宗让方达出头露脸的事儿。老李在进入村庄土巷口时，一眼瞄上了一只在菜地里悠然啄食的花母鸡。他说，这才算是正宗的乡下放养鸡，咱哥们买来杀了吃好不好？正说话间，传来几声狗叫，一只白狗从巷口探出脑袋。老李吓唬它，妈了个巴子，再叫连你一起杀了炖上。
村书记说，老板莫急，我已经叫他们杀了鸡，备了一些土菜。老李故意一瞪眼说，我就看这只老母鸡顺眼，想吃它咋办？村书记诚恳地说，老板，这只鸡可吃不得。它是一个孤老婆婆的油盐罐子，平日里全指着它下蛋卖钱呢！说着手指一栋破败不堪的两层小楼，就是那边杨婆婆的鸡。
眼前这两层红砖灰瓦的小楼，门窗户壁都被风雨剥蚀殆尽，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墙上的水泥皮多处脱落，秃疤瘌一般。除了院里疯长着的半人高的蒿草、一棵老槐树，一点人气也没有。众人一阵惊讶，这楼哪里有人住？
原来大家都弄错了，这栋楼的主人去外地打T，几年都没回来过。杨婆婆住的是旁边那两间破平房。众人又吓了一跳，那房子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模样，还敢住人？村书记说村里正在想办法，打算给她翻盖呢。杨婆婆老伴早病故了，儿子又死在矿上，儿媳妇也跟人跑了，家里只剩下她和一个孙女。现如今孙女在上海打工，祖孙俩就靠孙女一个月一千多块钱的工资艰难度日。
众人都不禁感慨起来。刘建说，我们过去看看那个杨婆婆怎么样？村书记忙说，各位老板为我们建学校，这大恩大德已经让我们感激不尽，还是赶紧去吃饭吧。
我觉得还是去看看。刘建说，虽然我们现在是企业家，但也都是农村出来的，再受受教育也好，别忘了本。回头扫一眼众人，又说，你们去了要掏两个救济下人家才好。
大家都凝重地点头。于是村书记带路，一帮人浩浩荡荡赶到杨老婆婆家门口。一位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她身后的两间平房，破落得令人担心。屋脊已经明显地向后仰，砖土混合的墙面上撕开的裂缝，弯弯曲曲地从地基延伸到屋檐。老人哼哼唧唧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这帮人，昏花的老眼里现出惊恐不安。
村书记上前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说，杨婆婆，他们都是南方来的大老板，来看看你，没啥事。
啊，啊，哦……老婆婆盯着众人，又看看村书记，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
村书记告诉大家，老婆婆耳朵有点背，还有慢性病，怕花钱一直不愿去看病。其实现在像她这样情况的，去乡卫生院看病，基本不花钱。
站在刘建旁边的老李，眼圈早红了。他抬眼看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蓦然拉开皮包，扯出一万元现金，丢到老人膝盖上说，老人家，这算是我孝敬你的。然后一甩脖子，回头对其他人说，你们各位随便，我只当是打牌输了，玩女人花了！
老李，你说什么鸟话！方达对正在掏钱包的刘建说，我们给老婆婆这么多钱，她怎么用？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说不定还会惹出祸来。
刘建眉头皱了起来，一时很为难。众人本来都在掏钱包，也全部停下了手。大家虽然觉得甩一把钱给老婆婆不妥，但一时也都没什么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