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江克沉默了良久,他的冷笑没终止过,他将自己命悬一线,像是个随时等待死亡降临的囚者:“你会变成今天这样,只能怪赫成铭当初的一错再错,我的出现,也不过是提早让你知道了真相!他收养你的那天起,他就会料到你们之间会有撕破脸的这一天,不过,我会帮他把这一天提前,而且是在众人瞩目之下!”
“江克,你别忘了,我还没答应你出庭作证,你不要太自以为是,这样会毁了你自己!”
“你会的!因为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我猜你一定不知道,赫成铭早已将自己的资产通过非法途径转移到国外去了,现在就算你想翻盘,也拿不走什么东西了!我真为你感到可怜!他早就开始提防你,而你却像个瓮中鳖一样,任他宰割!”
听到这,苏宛的狡辩戛然而止,她忽略了赫成铭太过精明的这个事实,也忽略了他防备重重的戒心,就算在相处了十年的真情面前,他也毫不例外。
“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他还不知道我••••”她说的有气无力,渐渐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是前一阵调查他海外项目的时候查出来的,我不知道他最近在搞什么,不过这一周他陆陆续续的往那边转移了一大笔资金,公司都快让他整亏空了,这么大的一个漏洞,难道还不能说明他的问题吗?”江克说的理所当然,他把疑问留给苏宛,等待她自己去填补答案的空缺。
“他不会那样的•••”她自我安慰。
“他会不会那样,你自己最清楚,你和他生活十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开庭那天,我会通知你!来不来,是你的决定,我强迫不了你!那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我和赫成铭之间的恩怨,也会让你彻底看清那个与你近在咫尺的男人,希望你好自为之。”
江克语毕,便挂了电话,他的情绪激动,就好像是在宣读临死前的挣扎,他是个疯狂至极的人,为了达到目的,甚至可以丧失自己。
苏宛看着变暗的手机屏幕,她真切的察觉,身边的所有事端都在破土萌芽,邪恶的蔓藤遍布了这片纯净的土地,恶魔的爪牙渗在了血肉之中,从指缝间流泻的毒液侵蚀每一株存活的生命,他们用绿色的血液,称霸了主权,在这方以法为王的空间里随风摇曳。
她终于觉得,现实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枚棋子,而棋子的下场,只能沦为炮灰。
事已至今,她依旧不知道赫成铭到底知晓了什么,也不知道他还不知晓什么,他们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心思隔了重重山岭,无法翻越。
距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拉开的,大概是牛皮纸袋出现的时刻,大概是他和别人订婚的一刻,大概是他不再无条件相信她的那天开始。
后来才发现,故事的开端,就是故事的结尾。
下午一点半,晌午的烈日开始不再和煦,这是秋日的弊端,也是秋季的诱人之处,没了恼人的炎热,只有限制期内恰到好处的温暖。
享受了寒中带暖的秋风,苏宛同贺澜进了楼栋,电梯直达四楼,“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可出人意料的是,此刻,常凌杰正蹲靠在贺澜家门口,他的手里还叼着一根燃烧一半的香烟,模样惆怅的像是老了十几岁的光景。
彼此相视的一刻,贺澜慌了神,她知道他一定会回到这里,但她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毕竟,如今的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贺澜没说话,常凌杰起了身,手指很利落的将香烟投掷在地面上,鞋底轻撵,走向了贺澜的面前,他的第一句,就温暖至极:“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如果说到等待,其实贺澜更想告诉她,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在等待,她等待了那么多年,她却一次都没开过口。
走廊过道里,奇怪的气氛弥漫周身,刚刚燃烧过的香烟味道还没消散,那刺鼻的气味提神了每个人的神经。
三个人,三种心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烟了?”贺澜憋了好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并不着边的话。
常凌杰木然的看了看地上的香烟,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才突然反应过来:“对不起,我忘记你对香烟过敏了。”
“原来你还记得。”贺澜轻叹,心里并不是很舒坦。
苏宛听的漠然,这段对话里传达出的感情,她或许要很久以后才能感同身受。
“进屋吧!”贺澜开了家门,示意常凌杰和苏宛一起进屋。
苏宛点点头,跟着进了门。
贺澜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给浇水壶灌满了水,她提着那整整一桶的自来水,独自走到花房里,常凌杰跟在她的身后,欲言又止。
苏宛褪去外套,去厨房简单的切了几颗水果,然后又去药盒里拿出了贺澜今天要吃的药丸,放置在温白开的玻璃水杯旁。
苏宛没进花房,只是静默在坐在沙发上,等待那两人的谈判结束。
花房内,贺澜自顾自的浇花,一盆接着一盆,乐此不疲,常凌杰有话想说,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汉娜同意你来这里了吗?”贺澜的身子背对着他,悠然的问道。
“我把她安置在宾馆了,她昨天哭了一夜,现在才睡下。”常凌杰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某个字说错。
“她如果知道你又来了这里,会再来找麻烦的,要不就赶紧回去吧!”
“不了,我不会再让她来闹事了!我会和她离婚的!”他的态度坚决,说的就好像已经离异了一样。
贺澜微笑着转了身,她放下手里的大桶花壶,拿起桌子上的剪子,开始修剪花草。
“如果还没离,就好好守着她过日子吧!如果我早点知道你俩没离婚,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留在我这的。”贺澜的语气陌生,和一天前的她截然不同。
“对不起,我知道了孩子的事,我那天•••”他突然想诚恳的道歉,左手从身后抓住了贺澜的手腕,力度轻柔。
贺澜的身子不禁发颤,她挣开他的牵绊,右手的剪子很自然的将节外生枝的根枝剪落,即便它枝叶繁茂。
“有些事情的确是发生了,可是在规则里,它是多余的。”贺澜说的隐晦,就好似在借着剪枝的事寓意她的心情。
“不是那样的!我和汉娜•••已经没有感情了。”常凌杰竭力解释,他似乎对贺澜有着陈年旧爱,又似乎有着责任感的驱使。
“凌杰,既然你已经从汉娜那里知道了我为你做的那些过去,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表述的,但我承认我曾经的确纯粹的爱过你,即便那些隐藏的心事没被你知晓,即便最后的结果不能善终,但我没后悔过。如今我全身而退了,你也就不存在对我的亏欠,而你对汉娜,还有着一生的责任,她把自己寄托在你的人生里,就别去辜负她,你已经辜负了我一次,但这并不怪你。”贺澜说的平淡,好像这段台词已经在她心里磨合了太多遍。
“我不会再回到那段过去了,我会安慰好汉娜,但也求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我当初•••”常凌杰很想表明自己的心意,好像他此行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回报贺澜,而是在追寻丢失多年的真情。
贺澜的笑容盈在脸庞,那笑靥如花的温婉,同这花房里的沁人清香融合,她从来都是这般知书达理,从两年前常凌杰离开以后。
“凌杰,我并不是个好女人,我的青春也都浪费在了无止境的拜金之上,当我明白生活真谛的时候,却为时已晚,老天给了我一次认识自己的机会,虽然那机会让人凄入肝脾,但还好,我现在很幸福,你不要费心。”她放下剪刀,拾起瓷砖上的残破根枝,放置在盛了水的塑料桶内,那里有很多发黄的绿叶,它们都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相信我!”他的勇气由内而发,他的决心振振有词。
贺澜看了看塑料桶内的残枝落叶,她很想告诉他,她身患绝症的事实,但她何尝没有私心,即便是死在那盛满水的塑料桶内,也比深秋的冰冷泥土要好。
她抬头凝视他的目光,心里的倔强并不是无懈可击。
“今晚留下来吃饭吧!”她说。
***
客厅里,苏宛不停的往嘴里送着切好的苹果块,她的脑子混乱的无法思考,她实在不想顾虑今天的琐碎经历,打开手机的一刻,她看到了第一条冲进视线的娱乐新闻,她和蓝威相拥相偎的照片赫然呈现在手机屏幕上,标题醒目刺眼:赫氏集团养女同蓝威集团董事结姻。
看到这,苏宛的手指开始打滑,左手的刀叉坠落在地板上,右手颤抖的向下滑动页面,第二条重磅新闻又入了她的眼:“赫氏老总因陈年恩怨被告上法庭,下周开庭。”
苏宛的手臂发软,她的手背重重的坠在沙发上,愁思百绪。
如果一开始就能看透蓝威的诡计,苏宛怎么也不会中了他的圈套,眼看他假装妥协,又被暗中作梗。
看到那条新闻时,苏宛直接拨通了蓝威的电话,企图求一个说法,后来她才发现,语言的沟通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只有硬碰硬的方式才能以牙还牙。
电话被接通,蓝威竟不知廉耻的直奔了主题:“苏小姐?这个时间拨来电话,是看到新闻了么?你的手机效率很快嘛!我都还没收到!”
蓝威的声音满是挑衅,他的每句反问句里,都在向她陈述着一件实事:绯闻的事是他做的,而且他正等待着苏宛的发现。
“你不觉得你自己很无耻吗?这么俗烂的欺骗手段,就只是为了搞出绯闻?”苏宛的吼声充斥在整个客厅里,贺澜听到她的责骂,也走出了花房。
“苏小姐,你说我的招数俗烂?那你不也照样接招了,不是吗?”蓝威的回答无赖至极,惹得苏宛大发雷霆:“蓝威,你还有人品可言吗?你找我拍广告,先是条件威胁,然后又三番两次的弄出这些事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不是表达的很清楚了吗?我要像头条上说的那样,联姻啊!”他的口气狂傲,嘲笑声阵阵入耳。
“蓝威你就是个疯子!疯子!广告我不拍了!你愿意找谁联姻就找谁去!”苏宛对着话筒发飙,根本不去计较后果。
蓝威的语气开始迟缓,但又逼的人无法呼吸:“好!广告你可以不拍,反正新闻上的消息就放在那里摆着,我不出面澄清,就没人相信,而你,是要按照合同上的约定,支付我违约金500万!怎么样,这个条件,你接受吗?”
“五百万?”苏宛惊愕。
“怎么?条件很苛刻吗?这只是合同上的规定而已,怪不得我!”他的声调散漫,电话这头的苏宛死死攥着拳头:“蓝威!你别欺人太甚!”
“别这么激动!500万很多吗?这些钱对苏小姐的养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啊!”
“你少拿赫成铭说事!”苏宛咬牙切齿。
“好!既然苏小姐这么有志气,那就自己来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就别忘了后天准时在机场集合,我们还有外滩的拍摄约定。”蓝威的语气里带着嘲讽,每一句都说的苏宛怒火中烧,她无言以对,只觉得自尊被人践踏,她右手紧紧的握住手机,猛的将电话撇到了面前的地毯上,电话那头还响着蓝威的询问声。
贺澜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了手机,挂断。
“你怎么了?蓝威他又惹你了?”贺澜将手机放到苏宛手中,满眼疑惑。
苏宛指了指手机:“你自己看吧!他搞出的娱乐头条!”
贺澜重新拨开屏幕,第一条重磅新闻就让她瞠目结舌:“他做的?他想干什么?”
“美其名曰是头条效应,谁知道他和林雨熙又想搞什么东西!”
贺澜的目光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她沉默了良久,才再次开了口:“赫成铭…被告了?”
苏宛抬头,她才想起赫成铭上了新闻的事,她一把抓过手机,想做些什么,又被贺澜即刻阻止:“你想干什么?问他开庭的事?你疯了?想主动承认他杀了你父亲的事?”
贺澜的一句提醒,让苏宛回了神,她敲了敲自己的脑门,面色焦躁:“早晚都会知道的!如果江克让我去作证,如果他提了我的名字,那么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苏宛的眸子里带着无助,她的左右为难让她犹豫不决,贺澜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连安慰都无能为力:“顺其自然吧!”
苏宛点点头,打算起身去楼下超市买些晚饭的食材。
花房里的常凌杰抱着塑料桶走出房间,他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好像那些被提及的过往在如今看来,已经是过往云烟。
“这些残枝就扔掉吧!放在屋子里也是占地方。”他说。
贺澜回头默许,常凌杰征得同意,直接开了防盗门,开门的瞬间,韩佑庭刚好要敲门而入,两人相视的一刻还是点头问了好。
苏宛闻声探头,对着韩佑庭大喊:“别进屋了!我要下楼去超市!陪我一起吧!”
韩佑庭抻着脑袋看向苏宛,应着声。
苏宛急忙拿起外套,对着常凌杰说:“塑料桶我拿下去就行了,你在家帮贺澜打下手吧!”
常凌杰递过塑料桶,态度谦逊:“辛苦了。”
苏宛急忙穿上鞋,跟着韩佑庭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