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常凌杰很自然的将左手搭上了贺澜的肩膀,他的声音低沉,眼神温柔:“我来给你打下手,都听你的。”
贺澜愣了神,她觉得浑身都麻酥酥的,这种感觉比两年前的要光明正大,更温暖的理所当然。
如果能在有限的生活里享受这一刻,那也值得了,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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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超市内,韩佑庭推着购物车跟在苏宛的身后,他不停的提醒她哪个牌子的酱油味道更鲜、哪个牌子的陈醋最正宗,每次她一往零食区走,他就下意识的拽住她的衣服帽子,提醒她少吃泡面。
苏宛觉得他很啰嗦,但这样的啰嗦她很珍惜。
超市里的人很多,多半是结伴的夫妇,苏宛两人绕着超市走了很大一圈,她一路拿了很多膨化垃圾食品,韩佑庭则跟在身后重新往货架上放,然后在果蔬区拎了很多新鲜水果。
走到货架,苏宛回头拿货结算,才发现购物车的很多东西都不见了,她刚想质问,就被韩佑庭抢了先:“没有零食!就别看了!赶紧拿购物袋装包!”
苏宛瞪圆了眼珠,恨不得把手里的绞瓜砸他脑袋上,不过想想由他结账,也就算了。
苏宛往结算处拿着货品,韩佑庭从兜里掏出钱包,超市门口的led 屏幕正播放着七天游的商业广告,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后天开始有五天的假期,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苏宛胡乱的堆放着货品,霎时停了动作,她一副命丧黄泉的模样盯着他,一字一句:“我后天去外滩,拍广告!”
“外滩?贺澜陪你去吗?”
苏宛憋了憋嘴:“去!那个蓝威也去!”
“他去干嘛?”韩佑庭的表情不悦,带着些醋意。
“你没看今天的娱乐新闻吗?我再次中枪了!”苏宛摊摊手,无可奈何。
韩佑庭即刻掏出手机,几顿翻阅,他气的差点没把酱油瓶砸到货台上,一脸的狰狞:“这个王八蛋!真是活够了!后天我陪你去!那个孙子一定没安好心眼!”
苏宛看着他的过激表现,差点笑出了声,其实这样也好,起码还有个韩佑庭在身后拥护她。
从超市而出,韩佑庭的手里大包小包,苏宛则一身轻松的跟在他身后,走路姿势大摇大摆。
只是走到小区楼下的时候,苏宛还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是汉娜,她得手里还夹着一根青烟徐徐的香烟,蹲靠在石象旁,没有表情。
都说会抽烟的女人一定都有故事,那汉娜呢?这个被世俗和情爱围困的女人,她的故事里是不是都只有一个男主角。
苏宛和韩佑庭靠近她的时候,她还浑然不觉,她的目光始终都滞留在贺澜家的窗口,苏宛顺势而望,窗台就是厨房,那里的灯光大亮,屋内的蒸汽萦绕在玻璃的每一寸角落,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贺澜和常凌杰的身影,融洽温馨。
苏宛突然觉得汉娜很可怜,眼睁睁的看着爱人与别人欢声笑语,自己却坐在萧瑟秋风里抽烟消愁,应该说她从容,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呢?
可惜十分钟以后,苏宛才知道这场暴风雨到底有多可怕。
苏宛没敢同她打招呼,拉着韩佑庭就径直冲向单元门,企图不被汉娜发现,但还是晚了一步。
汉娜还是留意到了两人的行色匆匆,她的声音很冷,和当下的冷空气一般,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喂”字,就让苏宛觉得头皮发麻。
苏宛不由得站住脚,她颤颤巍巍的回过头,看到汉娜正脸的时候,苏宛的胸口像是被拧了一把汗,汉娜的眼睛已经布满了红血丝,她的脸色发青,像是频临死亡的绝症患者。
“汉••娜!”苏宛回应。
汉娜仍旧冷漠的指了指四楼窗口:“我能上去坐坐吗?”
苏宛手足无措,她知道汉娜不是善辈,带进家里是绝对不行的,她犹豫着,却被楼上贺澜的突然叫喊声吓没了魂。
贺澜从楼上打开了窗户,对着苏宛摆手叫喊:“苏宛!带汉娜上楼吧!”
苏宛抬头,她分明看得出,贺澜眼里的慈善,没有任何敌意。
汉娜仰头望了望,面色依旧惨青,她掠过苏宛,直接进了楼栋,开了电梯门。
苏宛和韩佑庭尾随其后,大气不敢出一下。
直到电梯门再次敞开,贺澜已经打开了家门,屋里飘出了一股土豆炖排骨的香味,应该是七八分熟的程度。
贺澜接过了韩佑庭手里的购物袋,又招呼着汉娜进屋。
不过,汉娜并没有进屋的意思,她站在门口,目光死死的盯在玄关处,就好像在等待谁的出现,比如说常凌杰。
贺澜看出了汉娜的执意,她对着屋内的常凌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请汉娜进屋,常凌杰倒是很听话,穿着淡蓝围裙,走到门口,面色凝重的像是见到了仇人:“进来吧!既然都来了!”
汉娜拖鞋进了屋,她把没抽完的烟头扔到了门外,随手关了门,始终都没开口说一句话。
贺澜给她拿了拖鞋,汉娜并没理会她,就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
常凌杰拉着她的手腕,把她安置在客厅沙发上,语气并不友好:“为什么要来?不是说好了先冷静几天吗?”
汉娜的眼神放空,她的视线停留在她的正前方,她根本没听进去常凌杰的话,就像失聪了一般。
“我问你话呢!”常凌杰重复。
贺澜闻声走过来,拉了拉常凌杰,示意他不要出口伤人。
这时,汉娜才将散漫的目光收回,她直勾勾的盯着贺澜,终于说出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和凌杰吃完这顿饭,我就走。”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的这句毫无音色的陈述,苏宛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渗入骨髓。
“恩,我们和和气气的吃顿饭吧!有些话,我也需要说清楚!”贺澜回答。
常凌杰思绪混杂,他扯下围裙,坐到了沙发一角,静默压抑。
厨房内,韩佑庭自顾自的收拾着买回来的食材,苏宛不想参与那场尴尬的战争,陪同韩佑庭忙前顾后。
半个小时后,在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下,做好了三道热菜,看着菜品差不多已经上齐,韩佑庭冲着客厅彼此无声的三人大喊,示意可以上桌吃饭了。
汉娜先起身入了座,她始终没把自己当外人,行为举止随意的好像这里的主人是她。
在所有人都坐齐后,贺澜从储酒柜里拿出了两瓶陈了很久的红酒,看上去不是便宜货。
“这是我留了很久的,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就一起分享吧!”贺澜拿着启瓶器准备开启,常凌杰在一旁眼疾手快的抢过启瓶器,嘴里的担忧发自内心:“我来,你别伤到手。”
见到这一幕,苏宛特意留意了一眼汉娜,那个女人的眼里,是有愤怒在燃烧的。
把酒斟好,贺澜先提了酒,她的第一句,就让人欲罢不能:“来吧!我先提一杯酒,今天是我疏忽了,不知道会有贵客来,所以也没准备太多东西,但是今天这种场合很难得,这杯酒,就算是欢迎汉娜的光临吧!”
贺澜语毕,苏宛一行人纷纷举起酒杯,唯有汉娜还呆滞的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常凌杰并不温和的推了推汉娜,妄图让她懂得起码的礼仪。
汉娜并没回应,桌子上尴尬了整整两分钟,彼此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让人意外的是,正当大家打算用嬉笑结束这场闹剧的时候,汉娜突然举起了酒杯,苏宛以为她是要泼向贺澜,却发现她并没这样做,而是一口饮下,连口气都没喘。
随后,她就直接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她还赤着脚,脚掌贴合着冰凉的地面,连带着她的声音都一样冰凉:“贺澜,应你请求,这杯酒我喝了,那我能提个要求吗?”
贺澜知道她想说什么,淡然的点了点头。
“离开常凌杰吧!我知道他这些年对你一直有感情,但是我不能没有他,求求你别再来干扰我的生活了!”汉娜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里也开始盛着透明液体。
贺澜笑的坦然,那怡然大方的模样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经历,她放下手中的木筷,苦口婆心:“放心吧!凌杰会和你回去的,他在这里,只是短暂的借住。”
她的话一落,常凌杰猛的看向贺澜,满眼的不可思议:“不可能!我说过的,我不会回去,我会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只是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了汉娜眼里倾盆而下的泪花,如同失足少女在空旷无涯的雪原中走失,丧失了最后一口氧气。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汉娜是哭喊着说出口的,她的双手狠狠的抓着餐桌布,桌边的瓷碗和刀叉都顺势坠落,破碎成片。
贺澜想安慰她,却还是没赶在她自残之前,贺澜是亲眼看到她随手拿起了地面上的破碎瓷碗,朝着自己的手腕就划了下去,她的自残动作没有停止,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深入白骨。
“你疯了吗!”常凌杰一把拦住了汉娜的疯癫,用蛮力将她摔倒了客厅的羊绒地毯上,手腕上的鲜血浸染了这一方的纯白。
“没有你,我会死的,我会死的•••常凌杰•••”汉娜的抽噎已经不成声,贺澜木讷的站在一旁,全身都开始颤栗,她始终不能理解,爱一个人到生命都不顾,会是怎般的痴狂。
可他们并没注意到,汉娜掳起袖子的臂膀上,甚至还有前些天没愈合的划伤,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她伤害自己伤害了很多次,只是因为爱不能善终。
韩佑庭还算理智,他看到汉娜受伤,先翻出了医药箱,消毒止血;苏宛急忙将地面上的碎片收拾走,将尖利的东西藏到了厨房柜子里,生怕她再一次想不开。
常凌杰双手抱头,在一旁悲痛欲绝,贺澜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汉娜泣如雨下。
时间隔了很久,汉娜的伤口快被处理干净,可所有人的情绪还未得到平稳,苏宛就听到了来自贺澜的勇气,如同舍弃了一切,只求一世安稳。
“汉娜,和我做个约定吧!把凌杰借给我半年,也让你们之间冷静半年,半年后,我会让凌杰回到你的身边,我向你保证。”贺澜的面容挂着微笑,是与世无争的微笑。
汉娜的眉目拧成一团,她的泪痕还没风干,一脸的不理解。
“因为我得了宫颈癌,我活不了多久了。”贺澜终于说出了她最后的谜底,这一句的陈白,让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你不会理解,将隐藏了两年的秘密脱口而出时的爽快感,好像此生无憾了,你们知道了我的难处,而我又得到了你们的理解,甚至是希冀太久的爱和生活。
这一次,没有人再去责怪,他们的眼睛里,除了泪水,还有怜惜。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常凌杰哭了。
这间房子里,有五张嘴,却听不到一个人说话。
沉默,总发生在真相掀开之后。
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抵触死亡,特别是别人的死亡,如果在有限生命里得到了期限通知单,那么接下来的每一天里,不论她在别人眼里或是自己眼里,都是被珍惜的存在。
人这一生多少年的爱和呵护,都在这仅剩不多的日子里,被弥补。
苏宛不会想到,贺澜会将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公之于众,或许是情势所迫,或许是她早有打算,她那么聪慧,总是能在绝境中找到最合理的解决方式。
只是一句“活不了多久”,就让汉娜停止了啜泣,停止了疯狂的挣扎,更让心深似海的常凌杰落了泪。
贺澜得到了原谅,用短暂生命换回。
那夜,汉娜是被常凌杰带回宾馆的,他安慰她安慰了很久,又带她去了医院重新包扎伤口。这一次,他所有的借口都变的理所当然,不管今后的爱恨与否,他都要在贺澜有限的人生里,偿还他亏欠她的身份和守护。
而汉娜,终于在自己的善念和和贺澜的悲惨中,妥协了。
她给了常凌杰半年的期限,也给了贺澜半年的饶恕,更给了自己半年的人生梳理。她是带着不情愿和斑斑伤口离开的,但相比多久以后贺澜的离开,她放过了别人,也放过了自己。
机场的飞机不误班,人也一样,总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需要完成的事。
比如,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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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静了一天,去外滩的前一天,韩佑庭赖在苏宛家整整二十四小时。
临走前那一晚,苏宛、贺澜、韩佑庭、常凌杰打了整整一晚的扑克,每次的赌注都是一杯啤酒,输的最惨的人是贺澜,但她的每一杯酒,都被常凌杰拦下了。
有时候,他们会觉得常凌杰出现的很是时候,在她输掉全部的时候,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她买单。
所以,第二天启程出差时,常凌杰不失所望的醉昏在卧室,苏宛他们一行三人则直接出发去了机场。
到达机场时,蓝威和工作人员已经就位了,他看到苏宛的身后跟着韩佑庭时,还是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苏宛没理会他,只是走到他面前,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不过以蓝威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苏宛的,他走到苏宛面前,问候声充满藐视:“怎么?怕出事,还带了个跟班?”
此时的韩佑庭就站在苏宛的身后,蓝威的每一句话,他都听的一清二楚。
苏宛保持沉默,不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