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也没办法帮我很好的排遣,于是我父亲那时候自学了茶道,陪着我每日一饮,不能说效果立竿见影,但每当我抓狂即将崩溃之时,只要坐在茶桌前,那团铺垫,那把紫砂,那饮淡茗,心情不定下来都难。”
舅妈抬头看着我,眼神让我一下子就想起我妈。忍不住的抱住她的脖子,她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拉住了我的手,我猜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近距离的抱着她了。
“舅妈,不求您立刻忘记过去,只求您不要再徘徊在情感的死胡同里。现在您能和舅舅单独出门就是一种进步,试着去看看他都在为您做什么,不要用抵触的盾牌阻隔感情。”
舅妈拍拍我的手术哦:“小陆,有些事,你不知道。”
她许是要打开心扉,我认真聆听,她犹豫再犹豫,终于开口:“我也不是那样小气的女人,可能只因为你舅舅不回家这个理由就要死要活么?”
“我们生意刚好起来那会儿,你舅舅和一个女人关系很好,我相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你舅舅一定有过精神出轨。我本来在家里就压力大,加上生意的压力,他又出现了冷落我的趋势……”
我想起姬语锋对我说的,让我不要完全依靠他,要有自己的生活。原来原因是这个,他早就看清楚了。
“感情洁癖,越想越多,是么?”
舅妈点点头。
“科学家说人是有灵魂的,其实是种能量,很神秘的能量,人死后甚至可能因为强大的意志力导致这团能量无法散去。舅妈的感觉差不多,你将心抛在了过去,其实人已经走了很远,却忘记把心带在身边。”我拉着她的手,低声说:“您试着想想,除了自己不停告诉自己要生他的气,还有什么特别鲜活的场景,能让您一想到就气不可止?”
舅妈有些出神,我知道她在想,但她不像我,没有真见过丈夫出轨的场景,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思维和现实的区别就在于假想出来的场景永远不可能成为真的,随着每次想的不同环境和心情,场景都会发生改变。而现实就是现实,任你自欺欺人,一样连细节都那么清晰。
她摇摇头。
我又问她:“您还记得最严重难过的那一天么?您记得舅舅看您时候的表情么,你想想您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看着您的表情,再想想那一天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对您发自内心的那份关心,会有所重合么?”
她不动,又陷入了新一轮思考。许久后她终于低声用我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喃了句:“他没变,一直都没。”
“舅妈,我能求您一件事么?”她听到我的请求,抬头看着我,我笑着问她:“等会舅舅回来,您能拥抱他一下么?”
她哽住。
“就像普通朋友,这样。”我说着从正面轻轻抱了她一下,很短暂便松开。
她神情又出现了迷茫。我替她难过,久居疗养院,她虽看起来正常,实际心理状态早就已经脱离社会。就连基本的人与人的接触,都开始变的陌生。
我继续说:“就抱一下,轻轻的,您主动去抱他一下,行么?”
“小陆,我怕。”她说罢就低下了头,又补充了一句:“怕我会发病。”
舅妈的心理素质,已经完全被疗养院毁了。
“有小宝宝保护你呢,不怕。”
提到小宝宝,她才终于又来了精神,看着我的肚子问:“你孕期反应剧烈么,吐么?”
我摇摇头说:“就订婚那天喝了点酒干呕一阵,最近胃口不是特别好,没有别的感觉了。”
她絮叨着说:“那没准是个女孩儿,我怀青青那会儿和你特别像,容易困,不爱吃饭,我那天在网上算了算,你和小峰这一胎是女孩儿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很感谢她这种默默的关心,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可自己认真去做的关心。
“那真好,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
正说着,舅舅回来了,我感觉到舅妈浑身突然一紧,她捏住我的手腕,很紧张。我尝试着将她扶起来,再次轻轻拥抱她,在耳边对她说:“就这样,您试试可好?”
她看着我,不说话,我小声对她说:“咱北方女子,皆为豪杰,不怕!”
我不知道舅妈是河北哪里人,只知道河北自古以来豪杰辈出,民风彪悍,武术之乡,战马之土,必然是会影响着什么的。
我开了门,舅舅两手都拎满东西,我要接他不让,自己提进来放好后换鞋,然后赶紧看向舅妈,又看了看我,确定没出什么问题他才又将鞋拿起来放进鞋柜摆好。
我转头看着舅妈,她沉默的站在沙发边,双手不停攥着身侧的衣角,就像个特别怕被老师骂却不得不去办公室的学生。
“怎么了?”舅舅问她。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赶紧又看向我。
我依然鼓励的看着她,在舅舅身后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舅妈低下头,脚步不稳的朝前迈了半步,想收回去又好像不甘,踏稳脚,又迈开另外一步。
站在我俩之间的舅舅愣了,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舅妈,直到她走到他面前,动作特别僵硬的伸起手,穿过他手臂和肋骨的间隙抱住他,舅舅才向后挺了一下。
他的手在抖,抖的很厉害,抬起又放下,反复了好几次,才也回抱住了舅妈。
舅妈哭了,突然哭起来,撕心裂肺。
没人劝她,没人阻止她,没人说话。我不动,生怕打扰了这样的场面。舅舅肩膀抽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哭,他的背影让我觉得好忧伤,像整个人都垮下来,彻底打碎强披着的外壳,化作满指温柔沙。
我真的希望姬语锋能看到这一幕,忧伤,却美好。
舅妈终于哭不动了,我悄悄挪到门口。舅舅回头看了我一眼,逆光我看不太清楚,但我感觉他眼角湿着。我拿着门钥匙对他晃晃,轻笑出门。
他看着我的眼神,尽是感激,真诚的感激。
到了楼下我给姬语锋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一直没有回复,应该是在忙。我溜达到小区的健身活动区,挑个凳子坐下,想象着他一脸严禁态度却谦和有礼的和客户谈论问题时候的模样,想着想着心就更暖了。
我真的没想到,我能帮助舅舅和舅妈到这个程度。我喜欢拥抱,我父母经常给我拥抱,不管是我难过,开心,成功抑或是失败的时候,不管是他们责训,教育,纠正我错误的时候,我们都在最终选择拥抱。
让舅妈去抱抱舅舅的想法是我一念间产生的,可我现在才明白,这么多年,舅舅欠舅妈的实际就是不需要理由的一个拥抱,让她流尽委屈的泪水,让她像个小女人一样的靠靠。
孩子大了,他们老了,为了保持父母的形象,他们不肯亲密接触了。这是一种伤,更是一种病。我不禁暗下决心,将来宝宝出生,我还是会和姬语锋每天拥抱,亲吻,然后一起给宝宝拥抱,亲吻,让它知道它生活在如何亲密无间的家庭之中,让它从小就明白肢体接触能够诠释幸福。
姬语锋给我回电话的时候,我已经胡思乱想一个小时了。他说他在回家的路上,有些堵车,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顺便带回来。我告诉他关于舅妈和舅舅的事,他沉默了很久,对我说了一句,谢谢。
千言万语什么的,有时候都比不过这一句谢谢。
我很矛盾,又想和他打电话,又害怕他开车会分心,万分不舍的挂了电话,我起身往家的方向走,面前转弯处一辆宝马跑车轰鸣而来,经过我绝尘而去。
我本来被姬语锋电话煲的有些糊的神思瞬间清明,健身区在小区门口附近,就在A区出小区门的路上,只不过A区的住户还有自己专门的出口,很少从这边走。
我加快了脚步,想尽快回家,没走出去几步,刚出了小区门的那辆宝马Z4轰鸣着停在了我身后。我停下,回头看着驾驶室里的人。
车没熄火,郑希元打开车门下了车,笑看着我,直看得我毛骨悚然。我没有回应笑容,心里不停劝诫自己转身继续走,可我做不到,我怕他会从身后开车撞我。我有孩子,我必须保护好自己。
“好久不见。”他说着已经走到了我面前。那种熟悉又陌生的逼人气息让我不舒服,微微偏开了头。他身上有股无比浓的香水气,分不清男士还是女士的。
“真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你,我们算是邻居。”他说罢还笑了一声,赤裸的嘲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自我膨胀。
“你见了我怎么不躲?”
可笑。我回头看着他说:“我为何要躲?”
他见我说话了,又笑道:“也对,我又不是瘟神,好歹算你曾经的男人。”
我严肃的瞪着他说:“你说话放尊重点。”
“我有不尊重你么?陆清宁小姐?”
我再次偏头不看他。
他好像很喜欢自讨没趣:“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开车经过看见你,心里突然挺心疼的就开回来看看,你总应该对我说点什么,好歹也该对的起我这脚油钱。”
贱人的脸皮比犀牛皮还厚,我越来越肯定这点了。
他见我不说话,又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解风情,我以为会有什么改变呢。也好,至少不会让我觉得我离错婚选错人了,这点上元爽确实比你强。”
我想骂他有病,但他毕竟是个男人,我不能和他硬来,否则必然我吃亏。我看了保安的岗亭方向一眼,在考虑要不要先走到那边去。
有的人不用金银披身,灵魂已经站在云端俯瞰。有的人就是把全口的牙都镶成金的,一样在地狱里摸爬滚打,不得超生。
他眼中依然满是嘲讽,对我说:“上次精灵城那婚礼办的不错,你那小男人不用花什么钱就把你哄的这么高兴,就和当初穷的叮当响的我一样。你真好骗。不过,好骗的女人也容易招男人喜欢。有空多联系,好歹算同时身处异乡,不管作为前夫还是老乡,我都对你有照顾的责任。”
郑希元说着要伸手碰我,我看到了驶进小区的科帕奇,微一停顿直接停在了郑希元的车后面,郑希元顺着我的目光一回头,还没看清楚就被从车上跳下来的姬语锋一拳砸在侧脸上,力度之大让他险些栽在自己车头上,门口岗亭的保安赶紧跑过来。
郑希元和姬语锋厮打在一起,互相抡拳招呼着,打红了眼,谁也不让谁,我想起姬语锋说的他就没怎么打过架的话,一着急一紧张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第一个反应,摸肚子。
我躺在家里的床上,姬语锋在我身边,我松了一口气。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贴在脸上,心疼的看着我。
“给我看看你的脸。”我伸手就要摸他,昏倒之前我看到郑希元打到他的脸了,他捏着我的手说:“你别乱动,再躺一会儿。”
舅妈听到我这屋有了动静,赶紧进来,又让舅舅赶紧去准备温毛巾。我知道,我把他们都吓坏了。
舅舅送了温毛巾进来说:“我一个医生朋友在路上,一会儿就到,小陆,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肚子疼么?”
我摇摇头。他们三个明显都松了口气。
“对不起,清宁,我不该在你面前打架,对不……”
我按住他的嘴,还是听不得他说对不起,一声一声的刀子刮我一样,我说:“不说了,我是故意晕倒的,免得你吃亏。”
“真的?”他不信。
当然不是真的,但我不想他再乱想,就笑着点点头。
他抱住我,又怕压着我,贴在我耳边小声的说了句:“我真的吓坏了,你没事就好。”
舅舅的朋友来了,以问诊的方式确定我没什么大的问题,之所以晕倒就是太激动了,没吃什么东西,血糖跟不上。他告诉我,有宝宝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饮食,尤其我本身就有血糖偏低的情况。
舅舅看我没什么问题了,和舅妈一起去送朋友,我也希望他们在一起好好相处,毕竟能打开舅妈心结的人,只有他。
郑希元没来继续找事,听姬语锋说保安问过他需不需要报警,他看到我晕倒后,不知道是怕生事还是什么,迅速开车走了。
厨房里扣着两盘饺子,白菜猪肉馅儿的,我用油略一煎,和姬语锋分了,真的很好吃,我其实并不是个很喜欢吃饺子的人,居然也吃了将近一盘子,还是和姬语锋抢食儿的情况下,他平时都让着我的。
不过就姬语锋的话说来,这饺子还是舅妈当年包的那个味儿,他实在忍不住才要抢的,怎么形容呢,我就爱吃货。
我们没有将郑希元的闹剧告诉父母,怕影响他们的心情,他们从临安回来的时候带了很多天目山的笋干,还有一大批旅行照片,其中有一张四人合影,围抱着粗壮的大树笑的很高兴,不知道是哪位路人帮忙抢拍到的表情,我很感激他。
确定我身体没问题,婚礼的日期也定下来了,两周后的周末,按着我和姬语锋的要求,只摆八桌,邀请的全部是亲密好友。酒席是四位老人一起去看着订的,毕竟还是姬语锋父母的朋友请的多,我们怕订的不合口味。
于是我变的很清闲,每天养胎看书,相当舒适。姬语锋从那天之后与我寸步不离,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当然,我还得到一个好消息。
姬语锋说,客户对徐昶新的开发创意很有兴趣,但外国人向来小心谨慎,只同意合作不愿意注资,姬语锋的天使投资人计划派上了用场,也确实顺风顺水的得到了好友以及一些投资人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