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伟兴致勃勃,安排乡秘书亲自去市里,找一家工艺精湛的雕刻公司,他要做一块农古镇的牌子,这块牌子,他想请市委陈书记亲自题写。
刚好与老鹰嘴村约定的三天之期到了,赵德全带着一帮子老头老太来了乡政府。
这次郭伟不避开了,亲自出面谈判。
赵德全眼巴巴地等着郭伟表态,郭伟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喝着茶。
“郭……郭书记,你看我也没办法,这些老家伙死不听劝,非得要来,我死了也阻止不了。”赵德全可怜巴巴地样子。
“哪你怎么还没去死?你死了看看,死了你,这些老人还会来?”郭伟沉着脸说,半眼也不看赵德全。
“我死了,谁来给郭书记出气呢?”赵德全嬉笑着,弓着身板,像一只大虾。
郭伟哭笑不得,骂道:“赵德全,这个世上也就只有你不要脸了。带着一帮子老头老太太,你想搞什么呢?”
赵德全不怕骂,依旧嬉皮笑脸:“壮劳力都要种田养家,万一被关起来,一家子人都会饿死。这些爷爷奶奶就不同了,他们反正没事干,正好到政府吃免费的饭菜。”
“赵德全,你就该死!”郭伟骂完后,自己笑了起来,指着我说:“你看郁乡长,人家为你这个破事,想了个好办法,你连烟都舍不得敬一根。”
赵德全就赶紧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来,毕恭毕敬给我递上来一支。
我接过来,含在嘴里,不想点。别人敬烟,不管好坏,先接是对人的尊重。抽不抽,自己看着办。一支烟,抽不死人!
“郁乡长,你想了个什么办法?”赵德全凑近我,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汗臭味。
“办法倒有一个。我问你,老鹰嘴村除了月白嫂是吃国家粮的,还有谁呢?”我问,旁敲侧击。
赵德全想了想,摇摇头说:“除了月白嫂,还真没有一个。”
“这么大的村子,这么就没有人吃国家粮呢?”我问,不动声色。
赵德全叹口气说:“我们这些人,投胎没投好,都投在农民家里了,哪里还有国家粮吃。读书读不出,当兵当不出,只好一代接一代做农民,认命。”
“如果有个机会让你们吃国家粮,你会怎么想?”我进一步抛出一个诱饵。
赵德全愣了一下,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们当工人,吃国家粮啊。”
赵德全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摇摇头说:“你开我的玩笑,我不相信。”
我装作很神圣的样子说:“郭书记为老鹰嘴村每家争取到了一个吃国家粮的指标,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愿意,老鹰嘴村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吃国家粮的人。”
“真的假的啊?”赵德全被我说得一愣一愣,像个傻瓜一样六神无主。
“你以为我们国家干部会拿你开玩笑?”郭伟不失时机加了一句。
赵德全拍拍脑袋瓜子,盯着我们一字一顿地说:“如果老鹰嘴村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吃国家粮的人,老鹰嘴村的所有事,全部你们说了算!”
“当真?”
“当真!”赵德全激动起来,我们的话似乎让他看到了光明和未来,与土地打一辈子交道的农民,做梦都在想着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农民!”
201 赵德全的迟疑
老鹰嘴村的农转非出奇的顺利,赵德全将此事当作天大的事在搞。
他赵德全可以成为老鹰嘴改变历史的人物!这是他在村里大会上大声宣布的话。历史以来,老鹰嘴就没有一个吃皇粮的人,这段历史就将在他赵德全手里终结,从此以后,老鹰嘴村不但有吃皇粮的,而且每家每户都有一个。
老鹰嘴村没人提出任何异议,家里即将就有一个吃国家粮食的人,这对几十代人就羡慕城里人身份的老鹰嘴村人来说,这是最大的喜事,是划时代的喜事,是祖宗积德的喜事。有几家人甚至出喜帖,广邀亲朋好友来家里喝喜酒。
月白的身份不再被人羡慕,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与她身份同等的人。尽管如此,老鹰嘴村人对月白显得尤为尊敬了。
我是被月白邀请到老鹰嘴的赵半仙家里去喝喜酒的。
赵半仙算是见多识广的人,达官贵人,下里巴人,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人都忽悠过。埋在老鹰嘴坟地里的人,三十年来都是他看的风水,三十年来老鹰嘴村结婚的人家,都是他择的日子。
这样的一个人,在见到我之后,第一次露出谦卑的笑,伸出颤颤抖抖的双手要握我的手。
赵半仙家里无儿,有个女儿也嫁到村外。这次农转非,赵半仙家按年龄,两夫妻都没有资格转,即使有资格,年近七旬的赵半仙也没有这个心思。他就想把女儿的户口转了,但指标只对老鹰嘴村人,其他人一律不得转。赵半仙刚把心思说出来,赵德全手一挥,大义凛然地拒绝了:“半仙叔,政策上的事,就是政治。我是村长,要对政治负责。你家女儿不符合要求,断然不可。”
赵半仙欲哭无泪,只好拄着拐杖,牵着老伴来到乡政府找我,我在听完他哆哆嗦嗦的叙说后,把月白叫了过来,吩咐她带着赵半仙去找柳小妹,就说动用我手里的富裕指标,解决赵半仙女儿的户口。
乡党委在指标落实后开了一个会,把指标当作一项福利分了一些给乡干部。我和郭伟一人有五个,其他干部按级别高低分别分有一到三个。
我所说的富裕指标,就是乡政府分给我的福利。
赵半仙千恩万谢,带着老伴兴高采烈地回去。看着两个老人的背影,我心里涌上来一阵凄凉。这些农转非的指标,难道就真是吃国家粮了么?
月白说赵半仙要请客,托她来请我。
我不好拒绝,不是因为月白,而是因为潜藏在我心底的愧疚。
刚一进村,沿途遇到老乡们,看到我,都是点头哈腰地问好,都热情的要拉我去家里坐坐,喝一杯水,聊几句闲话。
我笑着一一拒绝,跟着月白来到赵半仙家里。
赵半仙早年看相算命,中年担任村干部,晚年重操旧业,家底里显然比其他人要好。但做他这类活的人,江湖上都称为下九流。下九流的人能养家糊口,却不能家致富,这是行业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坏了这个规矩,轻则潦倒,重则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