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嘉慈爱的男人有家庭,并且不在这个城市。恋爱_直是她生活中禁忌的话题,但既然上次对我开了口,突然变得无所不说。她形容这是一个蓄满水的保险箱裂开一条缝,她讲了很多,他的占有欲,他的自私和怯懦,他的反复无常。
那时候袁嘉慈刚到旅游公司做计调。男人所在的团队因为购物点太多和导游发生冲撞,有人受伤,他负责游客向签约的旅游公司讨要说法,单子是袁嘉慈签的,她必须为事故提供解决办法,但她经验少,姿态过于强硬而不够圆滑,差点进一步扩大事态。那个男人_开始表现非常强势,有理有据,她几乎败下阵来。不知是不是看她手足无措面红耳赤快绷不住了,忽然退了一步,放宽赔偿条件,事情勉强解决。
你知道人们怎么驯养大象吗?袁嘉慈问我。
他们困住大象先饿它很多天,然后再给一点吃的,让它臣服。她苦笑。我就是那头大象,他是驯养的猎人,一开始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袁嘉慈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始终有泪滚动,有次中途他打电话来,她调整呼吸接通,声音甜美温柔,她告诉男朋友她在工作、在陪家人逛商场、在看电视剧她总是说谎。其实我感到很荒谬,如果需要说谎才能够维持,如果像她说的那么辛苦,何不干脆分手算了。对方有婚姻,他束缚不了她,他没有这个权利。
我这样说。袁嘉慈摇头,微微笑道,你想必没有爱过人,有多少难受,就有多少快乐,程度一样的。
我仔细看她,她眼中有泪,泪水里痛苦和甜蜜一样多。
保险箱泻出的洪水在无声中淹没了我。
袁嘉慈没有找我,我知道是他来了。他们一年里能见上五六次,一次三五天,实在少得可。有次我看到她在朋友圈里写了一条微博,“生命那么长,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瞬间删除,她连叹息都埋在地下悄悄的。
又有一次,她半夜发来语音短信,是在唱吧录的一段《至少还有你》,歌没唱完,便已痛哭失声。哭声里是她哽咽破碎的话,她说,我只是想有个人以久久地抱着我,抱着我
我感到喘不过气,主动提出到省内的另一个小城出差。
冬天来了,阳光落在老城区的石板路上,一块一块锃亮的。说是出差,其实没有太多事务,只因地处偏远,很少人愿意主动来。我要在此处呆足三个月。
上午在楼顶晒太阳,眼皮上暖暖的。
老杜,你这日子好清闲啊。有人说。
我猛地睁开眼睛,袁嘉慈站在面前,一段时间不见,头发剪更短了。
咦,你怎么来了?我问。
工作狂也要休年假,再不休就要死了。她说着,往右边咧咧嘴角。
我猜想她是不大开心,或者和我一样,有点扛不住了,就暂时躲开。再见面我没有觉得很高兴,反而有点苦涩,或者说连高兴也是夹着苦涩的。
我带袁嘉慈去城里最好的酒店住下,又带她去当地的农家吃土菜土饭,附近山上有个寺庙,我约她早上爬山,她也说好。不知怎地,话特别特别少。感觉那只保险箱里所有的洪水都放空了,一点点内容都没有。
乡下空气好,狗叫鸡鸣,鸟飞虫走,好似人也松弛下来。我们爬上一个山坡,在石头上坐着休息,她两手抱膝,下巴搁在上面,若有所思,侧面轮廓像个青春期心事重重的小男孩。远处是小城近郊的房舍,安然恬静地立在水田的一侧,风里携带着会醉人的青草香,她说,真想在这里永远住下去啊。我不自禁地接道,好啊。
她斜眼睇我,笑:说不定我哪天就来了。
我也笑,说,你不会的。
袁嘉慈在这里的几天,他们好像没有联系。她要走的前一晚,我去叫她吃饭,正要敲门,里面传出哭声,我听见她委屈万分地大哭,埋怨对方的自私和冷漠,一会儿哭声慢慢变低,变成长长短短的抽噎,后来她破涕为笑,哑着嗓子说些撒娇又甜蜜的话。我站了太久,那电话却毫无挂线的意思,原来没有不絮叨的女人,除非她不爱。我只得离去。
第二天清晨,袁嘉慈来敲我房门,眼睛肿肿的,但精神很好,光芒四射。爱情是毒药,也是良药。她同我道别,说有空还会来此处找我。我说,你别来施舍我啦,我也很快就回去了。她见我记仇,扮个鬼脸就走了,步子轻快,头发没睡好,后脑勺那里还翘翘的。
那天她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一句很文艺的话,大意是,能让你下地狱的人,一定也能将你送上天堂。
我在心里回复:是的,反之同样。
可是袁嘉慈,我仍希望你的幸福比痛苦多,哪怕只多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