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火车站外,”江城说:“我准备坐火车回去。我身边有根电线杆子,上面有广告,马莲花你听,专治梅毒、淋病、尖锐湿疣,马莲花你有尖锐湿疣吗?”
“你说什么,说什么呀,江城,”马莲花大声嚷嚷起来:“真后悔跟你在一起,快挂电话吧,江城!你。”
“再见,马莲花,再见了,马莲花同志。”
江城挂断了电话。
马莲花从茶室内出来,她乘电梯下了楼,她又来到了城市的人群之中,她在人群里慢慢地行走,她突然想:江城付茶钱了吗?马莲花急急忙忙返回茶室,她找到那个穿紫红色旗袍,涂紫红色唇膏的小姐,她问小姐:“付茶钱了吗?我们?”
小姐笑吟吟地看着马莲花,她模仿着马莲花的口气说:“付了,那位先生。”
马莲花下了茶楼,重新返回到人群之中,在马路边她发现了一根电线杆,发现了电线杆的马莲花仔细地瞅那根电线杆,电线杆上果然贴着广告,并且不止一张,那些广告写着同样的内容:专治梅毒、淋病、尖锐湿疣。广告中还有一行字:我张亚男是班长。马莲花拨江城的手机,江城的手机关机,马莲花给江城发短信,马莲花说:“我很生气,你念什么乱七八糟的广告。”“你为什么没有回应?”“你被关起来了吗?”“肯定被关起来了。”
广告令马莲花心灰意冷,心灰意冷的马莲花从包里找出一只钢笔,马莲花在广告中间写上:我马莲花到此一游,然后马莲花坐上了返程的列车。在车上马莲花接到江城的电话,江城说:“你发什么短信,你为什么不抽自己两个耳光?”
“江城,你爱我吗?”
“你怎么了马莲花?”
“江城,你不爱我,江城你既然不爱我,干嘛还要跟我那样?”
“再见了马莲花。”
江城挂断了电话。
眼泪从马莲花的眼睛里涌出来,涌出了眼泪的马莲花开始明白:江城一点都不爱她,而她也不爱江城。肉体的欢娱过后,留下的是无尽的后悔。
列车到达了马莲花居住的城市,列车在马莲花居住城市的站台上停下来,马莲花看着站台上昏黄的灯光,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看着他(她)们急匆匆地上车,急匆匆地下车,看着他(她)们抱着孩子,拖着行李,急匆匆地上地道,急匆匆地下地道,马莲花想到了马魁,想到了马魁的马莲花却没有一点下车的欲望。马莲花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一动不动的马莲花想:马魁在家干什么呢?那个只有空气滋滋作响的家中马魁在干什么呢?他坐下去,站起来,他倒水、喝水,上厕所,看电视、看报纸,将水笼头拧得最小往淡绿色的塑料盆里滴水,只他一人在家,只滴半夜便足够他使用的了。马莲花这样散散漫漫地想着,丝毫没有回家的念头,没有回家念头的马莲花看着列车慢慢地启动,慢慢地驶离了站台,慢慢地驶过一座铁路桥。马莲花将头趴了在车窗上,她的家在铁道的南侧,在一幢七十年代盖的破旧楼房的二楼,趴在车窗上的马莲花看到她家的窗户从她面前倏忽而过。她以为她能够看到马魁或坐或站的身影,然而她只看到她家粉红色的窗帘在窗前静静地垂立。
车厢里放着一首歌:“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有美丽的月牙泉,它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星星淋浴的乐园。”
马莲花记得这首歌的名字叫《月牙泉》,是一个长头发叫做田震的女人唱的。听着《月牙泉》的马莲花突然想:“反正我也无处可去,我就到月牙泉去。”
马莲花穿过一堆一堆的人群,在火车从海边驶过她的城市的过程中,车厢里上来了无数的旅客,这些旅客乱七八糟地塞在车厢的各个角落,衣着肮脏,面容灰暗,带着大卷的棉衣、被子,这些棉衣、被子塞在各式各样的蛇皮袋里,发出了难闻的气味。他们在车厢里面站着、坐着、喝水、抽劣质烟、吐痰、大声说话,瞅着马莲花的脚从他们的行李上跨过去,瞅着马莲花的脸从她们的脸前穿过,他们的眼神冷静而又冷淡。马莲花从他们的面前穿过,马莲花来到了列车办公席,马莲花看到一个脸上长满雀斑、长头发、操着浓重青岛方言的列车员,列车员抬起眼来看马莲花,列车员问马莲花:“到哪?”
“月牙泉。”马莲花说:“请问怎么才能到月牙泉?”
列车员的眼里有一股小火焰蓬蓬勃勃燃烧起来,但是她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列车员说:“我们这趟车不到月牙泉,你可以到济南下车,换乘济南至乌鲁木齐的火车,你在乌鲁木齐下车,然后你就可以到达月牙泉。”
马莲花重新穿过人群回到了座位上。回到了座位上的马莲花看着白色的车顶,看着静止不动的风扇,看着没有一丝亮光,布满了灰尘的日光灯,看着窗外的树、窗外的山、窗外的麦田、还有那些干枯了的河道,马莲花感到了无限的空虚、寂寞与伤心。空虚、寂寞而又伤心的马莲花坐在座位上睡着了。
马莲花醒来时,看到对面坐着一位男士,男士穿着米黄色西服,戴着无边眼镜,男士冲马莲花微微地笑,向马莲花毫不掩饰地展览他白色的嘴唇与眼角细碎的皱纹。马莲花以为还在梦中,因为她睡着之前她的对面并没有这个人。马莲花看看窗外,窗外有大片的阳光洒在无边的田野。马莲花揉揉眼睛,马莲花问男士:“你笑什么?”
男士指了马莲花的衣领,男士说:“你看那。”
马莲花这才发现她的衣领上挂着道长长的涎水,马莲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好意思的马莲花脸红了,脸红的马莲花说:“这下子丢人丢大了。”
男士递给马莲花一张纸巾,男士说:“我还没见过女人这么难看的睡相,看样子你是累了。你要到哪去?”
“乌鲁木齐。你呢?”
“我也是。”男士又笑,露出他不整齐的牙齿:“到济南时咱俩一块换车。”
车到济南,马莲花与男士一同下车,男士很自然地提了马莲花的包,自然得就像是马魁,其实应该说自然得像马莲花的情人或是马莲花的丈夫,因为马莲花与马魁出门,马魁从来想不到帮马莲花提包,总是马莲花忍不住大声喊:“马魁,你不来帮帮我?”马魁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帮马莲花提包。提了包的马魁嘴里还嘟嘟囔囔:“有什么用,这娘们儿,包都提不了,有什么用。”
提着包的男士与没提包的马莲花下了地道,出了地道,来到了济南站的地面口,他们站在地道口上东张西望,就像一对刚刚脱离虎口的情侣,茫然无措,不知道前行的方向。
“我们到哪?”东张西望的男士问东张西望的马莲花。
东张西望的马莲花终于停止了脑袋的摆动,她指了前方的一家饭店,那家饭店夹杂在杂货店、摩托车维修店、皮包专卖店、水果店的中间,那家饭店的门口挂着两只褪了色的红灯笼。马莲花指了那家饭店,马莲花说:“我们到那里吃饭吧。挺干净的,我的一个朋友请我在那里喝过酒,那一次我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