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蚊香点蚊香,老板娘,点蚊香。”沙喉咙客人说。
红佳说:“开着电风扇,蚊香点了也是白点。喏,我在电风扇、电灯上撒一点风油精,蚊子就跑啦。”
“老板娘,这么大一个店堂,一点风油精有个屁用。”沙喉咙说。
“算了算了。”女客人说。
红佳进来看了看。我盛好一盘酱爆螺蛳,递给她。她吃吃笑着说:“听见没有,他们叫我老板娘。”
我捏了一把她的屁股,说:“那——你搬到我这儿睡,还是我搬到你那儿去睡?”
红佳挺了一下身子躲避我的手,另一只手打下来,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
我哈哈大笑,洗了个手,接着烧鱼香肉丝。手在砧板上切玉兰片,耳朵里听到那个沙喉咙在跟红佳调笑。红佳边笑边骂:“你作死啊。”沙喉咙哈哈大笑。我想沙喉咙肯定也在捏红佳的屁股,他的笑声流氓兮兮的,跟我刚才笑得一式一样。
厨房像蒸笼一样。我在自来水里洗了洗毛巾,在脸上、脖子上、胸口乱擦一气。自来水也是热的。我冲着墙壁大喊一声:
“红佳!”
这一声喊出来,好像堵塞的胸腔给喊通了,一股气放出来,像肚子痛的时候放了个长长的闷屁,舒服了不少。大夏天一个活人在厨房蒸着,热得受不了了,嘴巴张得老大,大叫一声“红佳”,就会好过许多,似乎也不那么累了。我习惯了,红佳也听惯了,她总是当作没听见。
我歪头咧嘴,皱脸咬牙,咝咝吸着气,用铲子翻动锅里的肉丝。这时我眼中最可厌的劳什,就是这只平底锅了。我的手不停,又大叫了一声:
“红佳!”
红佳又进来端菜。我说:“我那块里脊肉怎么不见了?”
“给阿洛那臭小子炒青椒肉片了。”红佳说。
“臭小娘。”我说。
我经常会留一块上好的里脊肉,打烊后吃消夜时下酒。不过今天陪阿洛吃了几杯酒,不会再吃消夜了,所以也没说什么。
客人点的菜烧好了。我随便涮了一下锅,就像逃离火场一样冲出厨房,在路边的塑料凳上坐下,躬着身子张开双腿,鼓起腮帮呼、呼、呼地吹气。
缓过一口气,我又叫了一声“红佳”,让她给我绞一把毛巾。红佳挺不高兴,说:“你自己不会绞?”她递过毛巾,我在脸上胡乱擦了擦,又呼呼地吹气。
那帮客人走了,红佳将钱收在盒子里。我脱掉短袖衫,用热乎乎的自来水浇了浇脑袋和上半身,回到外面坐下。阿洛留下的菜还在那里,我没胃口,只喝了半杯冰啤酒。冰啤酒也已经变热了。
老实说,要不是阿洛来,我也难得这样会着喝上一杯。
红佳收拾好那一桌的碗筷,倚在撑凉篷的铁柱子上朝马路闲看。她来了三个月,有一半时间倚在那根铁柱子上。她倚着柱子的样子还是蛮漂亮的,要脸蛋有脸蛋,要胸脯有胸脯,要屁股有屁股。
十二点到古荡的209夜班车大概到站了,逛夜市、看夜场电影的人回来,三三两两地从马路上走过。红佳向他们招着手,大声说:“来呀,吃一点吧;来吧,吃一点吧。”没有人理她。
她不去做妓女真是浪费了,“来吧,来吧”,真够难听的。我冲她喊道:“来吧来吧,来个屁啊,收摊收摊。”
她说:“你多做两个生意,又不会给我加工资。”
“那你喊个屈毛。”我说。
她抽动鼻子哭了起来,说:“好心没好报,有你这样当老板的吗。”
“好了好了,一个玩笑都开不起。”我说。
她不回答,抱着柱子哭。她越哭越伤心,呜呜呜的,肩膀抽动着,好像我欺负她了似的。我走过去拍拍她的头,说:“我们打烊了,早点回去睡吧。”
她坐下来,伏在桌子上哭。
这日子过得真他妈的没味道,我自己去拿了几瓶啤酒,一瓶一瓶地灌下去,一边打着啤酒呃。灌了一肚子冷啤酒,很爽快。我摸摸肚皮,站起来晃了晃肚皮,咣荡咣荡响。我拍了拍肚皮,说:“阿洛这小子真他妈的是个花郎,丢下我们红佳去打野炮。”
“小心我撕了你的嘴皮子。”红佳说。她伏在桌上,没有抬头。
我说:“你也别记挂他了,他有老婆有儿子,收入又好,他不会跟你去黄山的。”
“谁他娘的记挂他了,他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红佳说。
我说:“咦,阿洛带着那个女人来了。”
红佳抬起头看了看,又站起来张望一下,瞪了我一眼。我指着她呵呵大笑。红佳也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样子又土又丑。
我走过去搂住她的腰,开玩笑说:“世上愿意跟你去黄山的人,也就我一个了。”
红佳挣脱了,拿着抹布围着桌子东擦一下,西擦一下,说:“什么黄山,我才不想去黄山呢。”
正在玩闹,阿洛真的回来了,骑着一辆女式自行车。我说:“阿洛,你去跟人家瞎搞,连自行车也搞来了。”
阿洛说:“哪里啊,这是我老婆的自行车。”
他从车兜里拿出两个火龙果,举到鼻子前闻了闻,摇摇头,搁在桌子上,说:“这种水果没吃过吧?那臭那女人家里有两大盆水果,我就给红佳顺了两个来。”
我拿起一个火龙果,说:“怎么没吃过?讲笑话,我在好几家星级酒店做过,什么水果没吃过?”
红佳从我手上夺过火龙果,两个都丢在车兜里,笑着说:“谢谢你谢谢你了,带回去给你老婆吃吧,她会很高兴的。”
阿洛愣了一下。“带给我老亏你想得出来,你们不吃?那我吃掉了。”他又拿起火龙果递给红佳,“我特意给你带的。”
红佳说:“你是不敢带给你老婆吧。”
阿洛拿着火龙果看了一会儿,哈哈一笑,说:“我就说是水果摊上买的,她怎么会知道,哈哈,她怎么会知道。”
我说:“你儿子会很高兴。”
红佳说:“我们要打烊了。”
“我好像没得罪你吧,不吃拉倒。”阿洛将水果丢回车兜,说,“我该睡觉去了,明天一早还要开车。”
“没见过这样的人。”红佳说。
阿洛骑着车走了。我坐下来,倒了杯啤酒,喝了半杯。我想,阿洛这个人也真奇怪,三十来岁的人了,做事情还这么颠三倒四,家里放着一个老婆,还出去与别的女人鬼混,又记得给红佳带上两个火龙果。他真是不嫌麻烦。
“你还要喝酒?你今天不打烊了?”红佳敲着桌子说。她说话的样子一点不像十九岁的小姑娘,倒像一个老板娘。
我连忙说:“好好,打烊了打烊了,我早就说该打烊了。”
我们收拾桌子时,谁都没有说话,只听见碗盏调羹叮铃乓啷地响。
红佳先去冲了个澡。以前先冲澡是我的特权。今天她也不说一声,就先去冲澡了,我倒并不在意。她冲好了澡,在桌旁坐下来,吹着电风扇,用梳子梳她的湿头发。她身上散发出沐浴液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