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压力
在母亲汤水浇灌下,沫沫的身体果然变得珠圆玉润起来,肚子渐渐隆起,我妈空闲下来最爱做的事就是指挥沫沫随心所欲的从门口踏来,然后观察她进口时先迈的左脚还是右脚。“男左女右,沫沫老是先迈的右脚,肯定是个女娃儿!女娃儿好!跟她妈一样漂亮!我就喜欢女娃!”母亲像孩子一样天真的笑着。
“前几天还说一定生男孩!”我撇着嘴,在一边拆台。
“男孩怎么了!男孩我也喜欢!老娘我亲自教育,我亲手带的小子一定不会像你这没大没小的混蛋一样坏!”母亲指着我就开始数落。
“我这没大没小的混蛋还不是你带大的!”我低声嘀咕。
“什么?你说什么?我含辛茹苦的把你养大你还满口怨言了?”然后母亲就来扭我的耳朵,我满屋子上跳下窜的躲跑。
逗得沫沫咯咯的笑。
大部分时间沫沫依旧沉默寡言,哥出去找了份临时工作,工资不高,却好歹也能养活她母子二人。
随着沫沫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听妈说有次跟我哥在屋子里吵得甚凶。原因是她想让哥去自首,我哥不肯。
原本是我哥一个人担惊受怕,现在多了一个孕妇,压力可想而知。
我和母亲只是担心猛一天会失去哥哥,失去儿子。沫沫身份更为微妙,她随时可以失去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未见天日的孩子的爹。
不知道是哪一天,或许就是明天,或许就是下一秒。
最后沫沫经常出现幻听,老是以为有脚步声,有人敲门,夜里严重失眠,睡不好。母亲也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了,效果不大。
我经常回家都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阳台,呆呆的望着远处出神。
所以能尽我绵薄之力,逗得她笑,我便满心欢喜。但她笑过片刻,又露出一脸淡淡哀愁。
“你还说你给我生孩子呢!你小子把我的婉仪丢哪去了!”母亲依旧念念不忘她眼里最中意的准儿媳妇婉仪。
“妈,你怎么还在提婉仪!她早就有新男朋友了!没准毕业就要结婚了。”
“唉,”我妈真挚的叹了口气,“可惜,我是真喜欢那孩子。贴心,乖巧。”絮叨了一阵,过不了多会儿,就又把思绪投放到沫沫身上了,真正的不厌其烦,尽守其责。
母亲的惋惜过一会儿就可以在与沫沫交流育儿心得中淡忘,却引来我无尽的回忆。独自走到阳台上,看窗外又是一片流光盛夏,我和婉仪就是在夏天时正式交往的……我至今闭上眼回想,还能看见一位白裙飘飘的站在初夏的风里的少女。那时年少气盛,在追逐自以为是的爱情途中,对那位少女的深情不管不顾。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在同学会上,KTV包房里,婉仪泪流满面的在我怀里颤抖……像风中即将凋零的莲。
我情不自禁的在回忆中惆怅不已。也不知婉仪过得怎样了。
那次同学会后再没和婉仪有过联系,只有一次在学校里,远远望着她的身影,与另一位女生谈笑风生,她没注意到我,只是在我视线里急急掠过。
听说婉仪和大T已经同住一屋檐下了,大T辞了蓝调18的工作,用多年存下的钱注册了一家小公司,与婉仪共同创业。如今公司已经走上正轨。
大T自己当了老板,后来,我也赶着论文结尾,我们哥们在一起聚首痛饮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偶尔静下心,像个有着深厚回忆的老者,般滤一滤过往,回想起来连在豆蔻年华时期打架斗殴的时光都那么亲密无间,透着惬意。
忍不住给老友大T打了个电话,居然关机,不怀好意的觉得他和婉仪肯定在干坏事。
以前好几次给他打电话,那小子都忙着开会,要么就是出差路上,一副比美国总统还忙的模样。好不容易碰上他清闲在家,电话里还要故意将幸福卖弄一下,“婉仪,去给我切块西瓜,要最红的啊,不甜我不吃啊!上回就不甜……快去,没见我正和哥们叙旧呢!没点眼力劲儿……”
我在电话这头听得麻着头皮,我说大T你别死撑面子了,一会挂了电话就得去为老婆捏腰捶背吧,花两小时去弥补那两分钟威风,你何必呢。
大T嘿嘿的笑,一副狗腿子摸样:“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如今他们俩又在甜蜜的幽会吧,关上手机,不想让外人打扰。
沫沫陪妈坐在客厅,为将出生的宝宝帜小衣服,沫沫本是个不善社交的人,遇到我妈这样的唱戏出生的女人,居然也能交谈甚欢。
沫沫的孩子离预产期还有六个月,她特别出怀,浑圆的肚子,已经B超检查出是对双胞胎。得知是双胞胎后全家都很高兴,我妈特别兴奋,简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作B超的医生点头作揖的致谢,那医生打趣的说是你儿子的功劳。
回到家后更是名堂不断,猛的想起两孙子还没取名字,于是整夜不休的翻查字典,走路都细细碎碎的默数着笔画,右手还在左手掌心上画来画去,弄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妈勤奋好学参加了成人高考。经常冷不丁的灵光一闪,逮谁就问:“你看这字好不好?”一听说觉得还不错,立马跑屋里用笔记下来。
孩子出生还好几个月呢,名字占已经半个日记本了。
沫沫这个初为人母的少妇,高兴的时候浑身透露出一种庸懒,静静不语时又带着美丽的哀愁。浑然少了当年初识她时那份神秘与妖娆,多了份人情之味。
她也只是个普通女人。
沫沫老是趁哥哥情绪不错的时候提议,说哥你去自首吧,搞得大家很扫兴。母亲怕影响孕妇情绪,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敷衍几句应和她。
“我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我一听到电话声响就浑身发抖!去自首吧!与其这样生活在惊慌失措里,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你还能不能回来,我宁愿宁静的等你三十年,等你自由归来。”沫沫说着,常常忍不住抹泪。
我哥总是轻哄她:“让我看见咱们孩子出世……好吗?”
但是沫沫的情绪总是难以稳定。
沫沫在我家除了等待几乎再没别的事可做。等待孩子出世,等待哥哥回家。哥晚几分钟回来,她便焦躁不安,一旦哥哥回来,她又笑逐言开。
人说,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她被这种等待折磨得萎靡横生。
她经常一个人坐着,对着空气唱:“如果来世可以选择/ 我想做一片云 /听说云没有爱 /出生于晨曦时一份意外 /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后来 /如果我是天边最白最轻的那片云 /你可否将你的爱 /斟一点点给我 /为你佛前虔诚500年 /尔后我独自离开……”
有次她竟趁全家不在时,对我说:“曦,你带我走吧!我们私奔!我好怕再这样下去我保不住孩子……”
还没等我回答她,她又一个人喃喃自语着:“不行,我不能背叛他,我要等他……”然后一个人腆着肚子走开。
吓得我手忙脚乱,生怕她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
我妈拼命开导她,缓解她的压力,但是这个紧张的孕妇,却还是在某一天爆发了。
那天我正在公司上班,就接到母亲的电话。
母亲在电话里哭得死去活来,“曦曦!你快回来!沫沫去警察局报案了!警察把你哥带走了!我可怎么活呀,你快点回来!”
母亲泣不成声的痛诉吓得我背上一麻,拔腿就往家跑。
一进门母亲就拽着我的手,双眼红肿,“你要救你哥呀!他有悔过的心!我是他妈我了解他,他不是个坏孩子!他心是最善良的!他不会再伤天害理了!你要让法官宽大处理啊!要救你哥,要是你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我也……不活了我……”说完几乎要晕过去,我扶住母亲,倒杯水给她,轻拍她的背让她缓过气来。
“我爸呢?”
“去警察局了。”母亲哭了一会,才愣愣的说,想了想又殷殷哭起来,“我的曦儿……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你们以为我不怕不担心啊!我这做妈的有谁比我更担心失去他!我的儿子……”
“妈别着急,会有办法的!我来想办法。”我尽量宽慰母亲,其实也是心急如焚。
母亲一把抓住我,激动的嚷:“晨晨,你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救你哥?”
“我会请最好的律师为他辩护,而且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说不定没有证人证据案子根本就立不起来,无罪释放了。”
“真的吗?有这个可能?”母亲眼睛发出异样的光彩。
我缓缓点头。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
猛的发现屋里再无别人,我问母亲:“沫沫呢?”
母亲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一拍大腿:“哎呀!沫沫还没回来!她一个大肚子跑哪去了!”
我赶紧给她打电话,不在服务区。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问。
“早上吃了饭,她说出去买条鱼回来。我想菜市很近,就放心让她一个人去了。过了一小时左右,公安局的车就停到楼下,开了四辆来,惊天动地的,上门确定身份后就将你哥带走了!说是一个孕妇报的案。孕妇嘛!不是你嫂子是谁!我家养了个白眼狼啊!翻脸就不认人了!早上走的时候还和你哥有说有笑的,你哥刚好今天休息在家……”母亲语无伦次的说着,又哭了起来。我让母亲在家等着,出门打了辆车就去了公安局。
见到椅子上垂头抽烟的父亲。
我问:“哥什么情况?”
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半晌低沉的说,“在审讯室。”
我问看见沫沫了吗。
父亲眼里闪过一丝憎恨,没再理会我。
除了律师,在法院开庭前我们是见不到犯罪嫌疑人的。
我让父亲先回家,我告诉他我会处理。
父亲不像母亲那样肝肠寸断的哭闹,父亲只是默默的起身,一瘸一拐的朝派出所更深处走去。他的儿子在里面,竟管见不到人,他也不会离开。他无助的只想靠儿子更近一些……
父亲颤颤巍巍的背影消失在方正阴暗的走廊尽头,让我心痛万分。
我用最短的时间找好了律师,简要阐明我哥当年无知时候犯下的大罪,律师姓李,戴个眼睛,刚正不阿的模样。李律师表明理解我哥年轻时的一时糊涂,也一定会尽全力为我哥辩护,要我们密切积极的配合,同时也要我们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毕竟司法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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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5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