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少情怀
这让全家包括我在内都感到意外极了,婉仪居然是我市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的女儿!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只知道从婉仪穿着开销上,猜到她家家境还算殷实。因为平时一点看不出她有官宦子女那些腐败高傲的倾向。
最为高兴的还是父母,父亲隐忍着喜悦之情,淡淡的一杯酒下肚,强忍着没说什么。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就没那么能掩饰情绪了,她眉开眼笑的夹了一大块鸡腿肉,放在婉仪碗里,说快吃快吃,看你瘦得!
我虽自认不是个势利的人,但意外的发现自己系花女友,竟是高官之女,虚荣心膨胀起来那飘然欲仙的感觉还是挺美好的。
于是这顿饭吃得更是有滋有味,合家欢乐。
母亲对婉仪更亲近了,“一家人”长“一家人”短的,说得好象明天婉仪为我生了儿子都是理所当然似的。
婉仪嘴也真甜,她突然抬起头盯着我妈看了好久,然后转头以责备的语气对我说:“公治曦你怎么可以误导我呢!”
母亲惊愕的瞪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婉仪正而八经的盯着我说:“以前听你提起你父母,总是老头老太婆的喊,我又没见过他们,我还以为叔叔阿姨多大年纪了呢,害我跟着你在背后叫他们二位老人……”说到这,她捂着嘴吃吃的笑,我妈一时半会没听明白,婉仪停顿了一下,审视着父母:“今天看见了,才知道被你误导了。叔叔阿姨原来那么年轻,特别是阿姨,既风韵,又有气质,看上去比我妈年轻多了!”说完后她翘着小嘴,假装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我妈是那种反应比较迟钝的女人,她转了半天才明白婉仪是借骂我之名拐着弯夸他们年轻。
我妈四十好几了,中年发福的身体使她看上去虽说不出老,但与她实际年轻很对称,绝对没婉仪说的那么夸张。但四十来岁的女人虚荣心正盛,渴望容颜不老,惧怕与时间赛跑。所以有时竟管知道那是恭维,她们也会对一切赞美来着不拒。
偏巧我妈特吃这套,婉仪一些话不偏不倚撞她心坎上了。
只见我那可爱的母亲,连说句“是吗”之类象征性的疑问都没有,立即忸怩了几下坐正了身子,挺起了胸脯,修正了面部表情,嘴角优雅的向上扬,对婉仪的赞美表示感谢。说话语气都调整得缓慢高雅了:“曦曦这孩子没礼貌,从小就不正经叫我跟他爸。”潜在台词是:曦曦喊我老太婆是处于我没礼貌,跟她年龄外貌无关。
然后两人开始围着我的礼教问题展开了激烈的阐述。父亲一直很少说话,却看得出父亲对婉仪也很满意,他破例冲我举起杯子,跟我一饮而尽,我俩什么都没说,一切皆在下肚的香淳美酒中。
饭后婉仪要帮着洗碗,母亲再也不容退让,让父亲洗,父亲已经微醉了,却红光满面收拾一桌残灸,他一瘸一拐的身子似乎有音乐配合着在舞蹈,忽然就变得轻快起来。
母亲则神秘兮兮的拉着婉仪的手,去卧室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去了。
这不失是个拉近关系的好办法。她们两个女人毕竟初次见面,生疏是必然的,话题有限,几句家常拉完了就没啥好说的了。但唯一有一样,是她们两人都兴趣浓厚,且孜孜不倦的。
那就是我。
母亲从衣柜的上层小心翼翼的取出五本精美的相册,下意识的用手在相册封面上做着擦拭灰尘的动作,其实我知道她每当想我和哥时,就会翻阅相册,翻看的频率绝对不会使相册沾染尘挨。
翻翻以前的照片,边看可以边讲述我的过去,一丝不挂的婴孩时代,留着西瓜头背挎着玩具冲锋枪的成长。调皮的时候,懂事的时候,在学校风光得奖的时候……母亲每一段讲述,那都浸透着甜蜜的炫耀,如数家珍。
婉仪认真的听着,她对每张照片,每张照片的来历,每一个不痛不痒的细节都深感好奇,突然看到心爱的男人从前那些她所不知的年少,她肯定没想到我这个被她崇拜依附的高大男人,也可以在五、六岁时挂着鼻涕哭得一塌糊涂。母亲和婉仪坐在床上,头靠得很近,因为爱,两个女人因为同一个男人而完全拉进了彼此间的距离,我突然深深的为这种规律感动,折服。
父母俨然已将婉仪视做完美儿媳妇的不二人选,他们二位因我找到婉仪这样的好女孩而发自内心的欢喜。看着他们欣慰的神情,我脑海里也再无杂念,平实的浸在一家两代的天伦之乐中。如一汪秋水,无波无浪,安宁得毫无褶皱。
我哥的照片大部分被母亲藏了起来,大概是怕看见后睹物思人,触境伤情。
只剩下很少的几张,因和我的合照,而留在相册里。
婉仪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个大我两岁的亲哥哥,当她看着相册里那个跟我相貌酷似的男孩时,就问这是谁。
母亲说是曦曦的哥哥,说着用拇指轻轻抚摩着相片。
那张照片是在照相馆里拍的,我骑在小木马上做着鬼脸,哥哥穿着小红军的军装,拿着根木棍子站在我身旁,神气活现,有模有样的认真的盯着镜头。
当时我才6、7岁吧,哥哥大我两岁,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这照片的来历了。母亲却清晰的记得那天是国庆节,下着小雨。
母亲的手在哥哥稚气俊俏的脸蛋上徘徊不止,慈爱的目光温柔的看着那照片里的人,流淌出浓郁的留恋。
“公治曦的哥哥呀?原来他还有个哥哥!两兄弟长得好像哦。”婉仪惊喜的说。
母亲微笑着说:“是啊,两兄弟身高相貌都差不多,性格却大有径庭。哥哥从小就稳重些,性格比较内敛。”
“弟弟却不稳重,还那么坏!”婉仪快嘴接过话,对我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母亲笑笑不语,每当说到哥哥,母亲总是会变得深沉寡言。
婉仪突然问:“阿姨,那公治曦的哥哥现在在哪呢?”
母亲脸上飞速闪过一丝痛楚,随后很快掩饰的笑笑,轻松的说:“在外省上班。”
我见母亲这个样子,怕婉仪缠着母亲继续深问,就拉着婉仪去客厅陪父亲看电视去了。
吃过晚饭回去时父母都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母亲犹为明显,拉着我和婉仪反复叮咛要好好学习,经常回家玩。
婉仪脆生生的答应着。
回去的路上婉仪说:“你和你哥其实也不是很像,他比你帅。”
我对我们两兄弟谁更帅没多大兴趣,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
婉仪仰着脸儿思索了一番,似自言自语:“你哥为什么会离开家人,独自去别的地方生活呢?以前从没听你提过你哥,你们哥们感情肯定不好!”
我正色说:“这你错了,我跟我哥感情最好啦!我哥当年考大学考到北京去了,现在毕业了就留在了北京,大概是工作忙吧,一直都没再回来过。我妈想他想得厉害,一提到他就掉眼泪,搞得我都不敢再提起我哥了。”
婉仪突然不走了,她开始像盯妖怪一样从头到脚打量我,看得我头皮发麻。我说你怎么了跟中邪似的!
她就说了句让我明显感到她已经被我带坏的话,她认真的说:
“没想到你小时候,小ji ji那么小。今天没带放大镜去,差点以为你以前是个小女孩了!”
“什么?那现在呢?现在你还不满足吗?小爷今天就让你彻底臣服,向我求饶!”说着我张牙舞爪的抓她的手,婉仪就往前没命的跑,一边跑一边笑。
依稀记得,那天婉仪那放肆的笑声,混杂着我恐吓她的吼声,在空旷的夜色下延绵到好远,似乎到了马路的尽头。
那时我和婉仪一致觉得马路的尽头应该是西藏的边境,有天高地袤的草原。
大学和研究生本就空闲时间多,而我们全拿来谈情说爱了。
晚饭后没事时我们总是手拉手选一条车辆稀少的马路散步,延着马路走很远,再坐出租车回来。听着挺无聊的一件事,但那时做起来那么的浓情惬意,很多年后想起前女友婉仪,记忆依旧停格在我俩手牵手在傍晚路灯初放时,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的行走,引吭高歌的情景。两只相互牵扯的手,前后摇摆得张狂而兴致高涨。感觉自己是在和候鸟和风一起迁移。夕阳过后的天空像块被泼了墨的布,一半血红,一半宝蓝。
婉仪会傻忽忽地问我,如果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马路的尽头,那会是哪。
然后我们发挥惊人的想象,先觉得应该是海边,后来确定答案为西藏。
因为我俩都想去天地苍茫的传说中的最圣洁明净的西藏。
然后婉仪就唱起歌来,她唱:
“看你的脸上笑容多灿烂,
自信满满准备出发!
我全副武装我整装待发,
用我所存好的力量。
这宇宙究竟有多大,
没有人知道。
噢,我只想跟你一起闯!
有星球导航流星做伴,
一点也不怕,
我们都是冒险家。
独一无二的想法,
手牵着手壮大力量,
梦想因此而发光。
如果攀不过高山,
那就要学着翱翔,
生命它就是这样,
冒着风雨也要闯一翻!”
是某个她说了N次我依旧没记住名字的歌手的歌,我很喜欢听她软软的嗓音,说唱这样激情昂然的词。
多听几次我也会唱了,于是跟着她一起唱。
有时候不知不觉的远走了,星星冒出头来,才感到身陷疲惫。而眼前的公路依旧看不到尽头,就像恋人们无尽的眷念,连绵延长。
于是停下来等出租车回家。
等车的时候我们俩就坐在马路边上,好几次婉仪因太累而靠在我肩头,路灯高高的悬在我们头上方,白色质地的光线像喷头的水一样均匀规则的洒下来,强烈的灯光,却那么轻盈温柔的落在我们身上。
我俩坐在马路边的石阶上,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少年,在城市喧嚣的边缘,尽情的演绎凄美的流浪西藏的梦想。而将那小小的脑袋靠在我肩膀的婉仪,已经呼吸平和的睡着。一切那么宁静,无所欲,亦无所失。
前面已经说了,我不是个刻意追崇浪漫的男人,但在我读书时代也的确浪漫了几回。而与婉仪寻找公路尽头的往事,却一直留到我学生时期春暖花红的记忆里,被浪漫一词灌溉得从未褪色。
—— CTG
2009 9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