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街边的人行道,向大十字方向缓步走着,两人之间保持一到两个拳头的距离,不远,不近,不即,不离,既没有亲密相携,也没有口头交谈——其实是无法交谈,置身在周末的城市商业中心街道的车流人流之中,交谈需要用叫喊的方式才行。他们当然不能叫喊,他们也没有需要用叫喊来交谈的内容,但是这样的逛街似乎也并非预想的情人一起逛街的样子,既没有目标,也缺乏情调,甚至连明媚春光也消失在人头攒动之中。
刘军首先意识到在这里逛街是个错误,但因为是李兰提出来要到大十字来逛的,他不能现在就说这是个错误,也许她心里是有什么目标或者想买个什么东西呢;李兰当然也意识到了这是个错误,因为很久没有到大十字来了,她不知道人会如此之多街道会如此拥挤,尤其满大街都是些青春靓丽的女孩子,令她感到些许的不适,好像这座城市里十几所大学所有的女生都涌到了街上,相比之下,她们才是春天本身,比盛开的桃花还要艳丽,但是李兰现在更想去看桃花。李兰意识到了但不能说这是个错误,她不想让刘军感到她太任性,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又要那样,早上说要逛街现在说要看桃花。李兰越来越懂得把自己的任性尽可能地控制在和刘军单独在房间在床上的时候,她知道那时刻的任性是他所欢喜的,是他愿意放任的,是有魅力和味道的,是能够唤起他的激情的,那与其说是任性不如说是另一种调情,当然她自己也很享受那样的任性。但是现在,她知道自己不能太任性,虽然在人流里走着已经让她很不耐烦了,但她还是忍受着,和他并排走在街上。
解救这一对情人的是老天爷。他们刚刚走出一站多路,天空忽然变暗了,然后是风,忽然就刮起来并且越刮越大,紧跟着就传来了滚滚的雷声,天空更暗,黑云压城,狂风大作,携着沙尘翻腾,然后就下起了雨,大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春雨,他们钻进旁边的金莎购物中心,一楼已经挤满避雨的人,刘军说,八楼有咖啡厅,我们上去坐吧。
在八楼找咖啡厅的时候,李兰看到了一间鱼庄,看到那个招牌,那个店名,突然就想吃烤鱼了。其实她也不是想吃鱼了,而是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就在这个同名的鱼庄。女人总是会把她和男人的第一次牢牢地记住,但是男人却常常疏忽,刘军早已忘记他第一次和李兰吃饭的店名,因为那不是特意订的地方,而是在小巷里顺便走进的一家馆子。李兰用胳膊碰碰刘军说,我想吃鱼了,与此同时还示意刘军看那店的招牌:顺城鱼庄。但是刘军并没有会意,他只看到了鱼庄,却并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一次,甚至走进饭馆以后刘军也没有提起这事,这让李兰感到有些失望。
每次进饭馆,刘军都先把菜单交给李兰,他的意思当然是让李兰点她喜欢的,然而几乎每次,最终都是刘军点的菜,李兰懒得在吃喝上动脑筋,无论他点了什么,她都觉得好吃,所以几年下来,刘军一直不知道她喜欢吃的是哪些菜。刘军喜欢她这样柔顺地接受,他觉得一个女人这样对待自己的情人,是因为心里含着对他的情愫;而李兰喜欢把这种事情全推给刘军,则是他每次点的菜都那么好吃;这样一来,两个人在吃这件事情上就形成了默契,而这默契让他们感到美好和舒服。
在顺城鱼庄坐下来之后,刘军习惯性地把菜单递给李兰,但是李兰并没有接。他递出菜单的时候,她正眼神幽幽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有所期待,这让刘军有些疑惑,她是什么意思呢?刘军立即想到,她可能觉得这是多余的吧,反正总是他点菜,何必多此一举呢。刘军觉得她可能不太想看菜单了,即使她把菜单从头翻到尾,最后还是要交给他来点,这样想的时候,刘军就把菜单收了回来。李兰这时候说话了,“这顺城鱼庄的菜单还用看吗?”李兰这样说的意思,是想唤起刘军的记忆,她的语气里特别强调了顺城鱼庄,但是刘军仍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刘军说,总要看看才知道都有些啥嘛。刘军显然是不记得了,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饭馆,他竟全然不记得了,这让李兰有些伤心,她一反平常,对着服务员脱口而出,“一条葱香味的烤鱼,”声音竟有些变形,接着又补了一句,“三斤左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