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当“枯树皮”撑着雨伞哼着小调踏进院落,隔着门帘问杨敏打算去哪家饭馆吃什么饭时,杨敏冷冷地笑了一声,那声音穿透了屋顶,与天空的雷声接在一处,在“枯树皮”的脚下打了一个霹雳,你个骗子!“枯树皮”听见屋子里面的媳妇凄厉地骂了他一句。
杨敏不止一次这样提醒自己,丈夫对她很好,虽然他的做法有些可悲。然而,在生活里她内心却总是在承受创伤,有意无意地外界创伤,使她欲哭无泪。家庭在她的脑海里一再破败,一再模糊,她唯一有的信念,就是不要怀上他的孩子,同那狗贩子在一起生活的一样,杨敏总是借助含有壬苯醇醚成分的杀精药物,让丈夫得子的愿望成为虚幻。不论是前夫还是现在对她很好的“枯树皮”,在她内心深处都不是她理想的丈夫,他们不配借助她的身体怀他们的孩子。杨敏抬起头看着在云层里往出挣扎的太阳,那分明就是她现在的心境。
“枯树皮”向来都是粗木头一截,生活里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可不会注意的。今天吃了,肚子饱了,他可从来不想第二天的事情,扯着鼾声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照常干该干的。杨敏在那个下雨的晚上骂他骗子,“枯树皮”笑着问原因,杨敏用不屑的目光瞅着他,骂他恬不知耻,操煤的苦劳力,还说是什么职工。“枯树皮”被杨敏的话逗笑了,他像个孩子一样笑着,我什么时间说过我就是公司职工啊?我就是一拉煤工,相亲的那天我只是说我是个实诚人,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你把我当××公司职工看,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你自己有问题。“枯树皮”的话说得杨敏再泛不上一句词,她想想那个时间也真是自己太注重职工那个词,生怕别人撂下她而去,草率地和他结了婚。“枯树皮”察觉了自己女人的动机,先前在杨敏面前乐呵呵的态度开始变得急躁。“枯树皮”自言自语,天底下还有这种女人他不想用更多的话去形容杨敏,毕竟她是自己的媳妇。为了留住杨敏的心,“枯树皮”除了出卖苦力赚的钱物外,他选择了赊欠的方式给杨敏买更多好东西。他利用自己的身材和伶俐的口舌,换来生意人对他的信任,肆无忌惮地在很多商铺赊欠东西。和“枯树皮”在一起干活的拉煤工,钱物紧张时也学着“枯树皮”的样子去外面赊账,大多都无功而返。
你咋就能赊上啊?一起的问“枯树皮”。
本事呗!能说能骗就是本事!“枯树皮”咧着嘴,像是一头吃了兴奋剂的丑陋小狮子。
的确是本事呀,人还就相信你这种人。对方给“枯树皮”竖着大拇指。
哈哈哈哈——“枯树皮”扬起脖子,笑声钻进了云彩里。
谁都不会相信,我花在杨敏身上的钱要好几万呢。几万元是什么概念?这是“枯树皮”从大狱里出来后对人们说的。“枯树皮”说,我是为了留住家而毁了我自己。起初,在街上的店铺赊东西,谁给你赊啊,全凭我的一张嘴,说赊一千还一千多,只是当下有些紧张,不然根本求不到你头上。后来那些利欲熏心的商贩被我打动了,赊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赊的东西太多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赊,我觉得就是取的另一种叫法。欠别人的东西过多,也就不想着还了,俗话说虱多不痒。那一天派出所的来到家里,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来铐我的。为了杨敏,现在想想,倒也值,可就是她没有给我留下一男半女。“枯树皮”说着,眼角里挂下亮闪闪的泪光,像是透明的灯芯。
“枯树皮”因为涉嫌诈骗被铐进了大狱,杨敏收拾了衣物也回了娘家,她踏进老宅的院落,杨树姊妹听见姑姑来了,都跑出来迎接。看着侄子侄女个个枪杆子一样立在她的面前,像是戳在她的心上。就在这个瞬间,她涌上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她感觉老宅已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田兰看着妹妹心里疼,眼里满是泪花闪烁。和杨宇商量之后,在老宅里给杨敏腾出了一间屋子,收拾一番,让妹妹住下了。杨烈成天锁着双眉,眉心里聚集了心上所有的烦恼与不快。头上的白发像是霜一样覆盖着头顶,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的头全是为杨敏的事情操白了的。出出进进瞅着杨敏住着的屋子,杨烈的叹息声总是如同划过空间的雁鸣,悲怆凄凉。杨敏每天都会陪着父亲坐坐,每天也总是在不愉快和父亲的责骂声里回到属于她的屋子。
杨敏在这个时过境迁的环境里,没过几天就得到了一家人的认可,杨树兄妹看着姑姑住下了,多了和他们说话的人,当然很是高兴。闲时,当他们和姑姑坐在一起,提起好多年前因为一只破鞋而导致的家庭事件时,杨敏的脸上掠过一丝红光,最后那红色就会淡淡地停在眼窝处,像是晚霞罩着。田兰的贤良早已感动了杨敏早年来对嫂子的看法,她听了侄子侄女提起那些过往的事情,心里着实不好受,有种负罪的感觉。杨敏莞尔一笑,藏着几多忧伤和羞愧,说那都是姑姑的不好,和你妈没有关系。虽然以这样的方式,杨敏对当年的事情向孩子们道了歉,但是,杨树他们要的却不是这些,他们只是出于亲切,和姑姑说些儿时的事情罢了。杨敏的话让他们又想起了父亲的严厉,杨树说,那个时间,爸就是猫,我们是老鼠。或者准确一点说,爸就是山大王,妈是一柔弱的良家女子。哈哈,一句话逗得屋子里一阵笑声。杨敏却在一片笑声里掉了眼泪。泪凉凉地溅到她的手背上,像是一盏玻璃花,她低着头看着,往事如烟。或许自己会终老于这间小屋子里,看着侄子侄女结婚嫁人,目送父亲离世,兄嫂老去。她拄着拐杖,立在颓废的大门墙边,守着一辈子的空无。或许杨敏没有想象更多的或许,心里只是一连串的问号和省略号。
“枯树皮”刑满出狱,来到杨宇家,给老丈人痛哭流涕,说他已经改过,以后会领着杨敏好好过日子。杨烈说,你们的事不是我管的时候了,你自己去问杨敏吧!“枯树皮”来到杨敏住的屋子,坐在地上的一只小板凳上,央求杨敏回家。杨敏说,我没有家,你那儿我也不可能再回去的。“枯树皮”还想多说,杨敏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滚”。“枯树皮”耷拉着脑袋,像只可怜的流浪狗,他在杨敏面前好歹阳刚不起来,驯顺的兽一般。你让我滚,你就没有一点夫妻情分吗?“枯树皮”的声音微弱。我从来就不是你女人,你我就到此为止吧!杨敏显得很无奈,又很坚定。“枯树皮”前前后后三次来请杨敏回家,而且同他一起来的人除了有身份的就是年长的,而且一次比一次来得人多。但杨敏就是不回去,说她的心已经死了。杨敏最后通过法院,同“枯树皮”办理了离婚手续。
杨烈的病越来越重,咳嗽夹着呕吐。住着女儿的那间屋子,就是一块巨石,满满当当塞住了他的心,杨烈再没有力气将它移去。“我的儿呀,你以后将会是个啥样子呀?”杨烈拉着杨敏的手,眼神木木地瞅着女儿的脸,其实,他早已经看不清杨敏那张乖巧的脸庞了,女儿只是一尊黑影恍恍惚惚在他的眼前,他想在离开前仔细听听女儿的声音。杨烈感觉他的一辈子很失败,他连老女儿的婚姻都处理不好。他拉着女儿的手,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才咽下了一口离开人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