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饭后,杨敏蜷缩在床上正迷迷糊糊睡去的当儿,白胖男接了一个电话,他那惊喜得有些发狂的声音让杨敏很快清醒过来,看着面前丈夫异样的表情,杨敏纳闷他是不是哪根神经有了问题。电话过后,白胖男哼着小曲,在小屋子的地上转悠,看那脸上,流光溢彩,他说晚上有聚会,要带着她一同出去。聚会?杨敏挠了一下耳朵,有些没听明白的样子。就是啊,我的几个同学邀我一起聚会。白胖男解释着,神情气色里藏着自豪和骄傲。这一天下午的时光像是被谁拉长了,迟迟等不及晚上的到来。八点过后,杨敏跟随白胖男出了地下室,穿过停车场,左拐右折顺着搓板硬化路走过两层停车场,才从一个出口处探出了头。街上,霓虹闪烁,灯火辉煌,杨敏觉得自己是从十八层地狱攀爬出来的,人世和她离得这样近,却又是很遥远。白胖男早在前面招来一辆的士,他们两个上了车,融入灯与光的海洋里。
的士终于被白胖男叫停下来,下了车,杨敏晕晕乎乎,她和整个世界好像没有关系,她好比一只虱子,只是因为一阵风让她附着在一件华美袍子的外面。白胖男催她走快些,一面将她的发抚了一下。今天晚上你可要有点气质,他们可都是这个世界上的精英。他信步往面前的楼体大厅走着,一边对她说着。杨敏自己用手将几根飘在眼前的发丝顺好,自恋地笑了一下,说:“气质,气质能值多少钱,多么可怜的气质。”白胖男向杨敏摊着双手,摇了摇头,表示着他的态度。
宴会厅内,早已有几位形色各异的人等在那里。杨敏和白胖男的进入,迎来一阵掌声。餐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同白胖男结婚来到北京,长时间清淡食物果腹,杨敏的眼前第一次出现了这么多好吃好喝的,食欲一下子上来了,强烈地想要吃下去这些好东西。她多想拿起筷子马上进食,对着这些食物,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饿了好多天的兽。但她到底还是强装镇定了一阵时间,同这些绅士般的人在笑谈之后一同举起了筷子。
她可没有多在意这些人谈些什么,她热衷的只是这一桌丰盛的晚宴,她要对得起自己的肚子,她觉得是因为自己这颗头颅,才使得自己周身的脏器都跟着在受委屈。同白胖男生活在北京的这些时间里,她庆幸自己懂得了很多东西,有些东西,她在老家的山里是根本体会不到的。然而,当环境改变了的时候,有些东西就会清晰地从心里浮现出来。她像是拨开了一层罩在眼前的云雾,看见了真的生活、真的婚姻、真的幸福。饭桌上推杯换盏,几位绅士谈笑着,但对于白胖男的话,总会有人质疑和怒骂,杨敏听得出他们的话都是为了白胖男的以后。其中一位咖啡色短袖的男的,用指头指着白胖男,说我们养你养了这些年了,今后我们再不会姑息你的。不是我不接济你,只是这样的方式只能让你一天一天变成废人。你应该有属于你自己的光明啊老兄,借我们的光明你终究会死的,你应该脚踏实地地融入社会了,快五十了哥,还有多少的时光是属于你的?白胖男仰脖灌了一杯,酒精的成分已经让他醉了,他白皙的鼻洼里多了两道亮闪闪的液体流痕。我真的很痛心,我不想就这样终了自己的生命,我不服输。白胖男的声音有些凄惨。浅灰色衬衫的男的拍了一把白胖男的肩膀,他说,说真的,你不能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你不仅害了你自己,你还连累了人家,说话的同时看了杨敏一眼。我知道,她在你生活里担当的角色是什么,保姆,仅此而已,你说呢?白胖男听罢浅灰色衬衫男的话,苦涩地笑了一下。浅灰色衬衫男接着说,我们今天这场聚会,是为你的事情专门设的,作为同学,我们有责任帮助你,但是,我们的帮助从今天这场聚会后,不会再有。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你去昆哥那里,我们都认为在广州你会复活起来。浅灰色衬衫男说着,顺咖啡色短袖男方向抬了一下手。白胖男号叫了一声,看得出他快要崩溃。想想,他在北京虽然住在地下停车场的小出租屋里,但是,好些年来,都是借助当年大学一起的这些同学的帮助才得以生活到现在,当然,他们现今都已成为全国各地响当当的有知名度的人物。如果没有了他们的帮助,他早已经像个断奶的婴儿一样“死”掉了。他们帮他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不愿看见他因为贫困潦倒从这个世界消失,他们想让他重新站立起来,阳光地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白胖男复又想起他当年在大学的那次过激行为,如果那次他稍微理智一点,如今坐在同学当中的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想到这里,被酒精激烫的泪水又一次在白胖男的鼻洼滑落。白胖男终究鼓足勇气点了点头,左手握住右手举拳向大家说了一句,好的,谢谢你们。
宴散,白胖男的同学没有让白胖男和杨敏再回地下停车场,自是给他们二人订了宾馆住下了。呼吸着不同于出租屋里的空气,杨敏清醒万分,在聚会宴上,她通过白胖男几位同学的嘴巴才真正知道了白胖男的处境,她才明白白胖男所说的他有的是钱,原来那钱全都是同学们给他的帮助。他将会在几天之后和他的同学一起去广州,而她,又将会怎样呢?白胖男说他会带着她去广州发展,给她一个属于她的生活。但是,她哪儿都不想去,她想回老宅,看哥杨宇和嫂子田兰的微笑,听侄子杨树他们喊她姑姑,那些东西让她感觉很踏实很安静,还有狗贩子、“枯树皮”,他们都是那样真切!白胖男早已扯着被酒精麻醉的鼾声呼呼入睡,杨敏躺在床上,仰看着床头上面的壁灯,她没有感觉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更没有听到旁边的扯鼾声。她像是躺在家乡的野外,阵阵草香扑鼻,那些紫色的、蓝色的、橙色的、红色的花在她的眼前摇曳,那些可爱的小蜜蜂嗡嗡穿梭于花叶间,她看到了人间最美丽的景致。
一星期后,在白胖男的照顾下,杨敏回到了家乡,山野河川,景致甚佳。庄稼生长,鸟声清脆,微风荡漾。在村口,杨敏让白胖男驻足,她没有让他一同进入老宅。她要给老宅里的哥和嫂子还有侄子们一个惊喜,当然不是她的到来,而是她从梦里走了回来。杨敏挥手向白胖男告别,祝福他在广州好好发展。白胖男点了点头,眼睛里充盈着泪花,如果不是杨敏,或许他依然还会在那间发散着霉味的出租屋里呆很长时间。杨敏向村里的每个人打着招呼,村里人瞧着从北京回来的杨烈的小女儿,像是发现了宝物一般,他们的笑让杨敏感觉整个身子都在融化。当杨敏走到老宅的位置上时,却没有看到魂牵梦绕的老宅,立在她眼前的是一院崭新的农家房舍,从里面透出勃勃生机。她正欲上前敲门,门却已经开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嫂子田兰,田兰说,我们这几天一直在等你呢,知道你会回来的,真的就来了!他爸,妹子真的回来了!田兰扭头向屋内喊着。宽敞豁亮的北面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停在了铝合金门窗装的阳台上,杨敏禁不住喊了一声,哥,我回来了,你头发咋也白了?杨宇从阳台上迈步走了下来,拉着杨敏的手,看着她,他感觉妹子还是小时候同他在山上一起挖土拨鼠时的样子。回来好呀,家里真的想你了。老宅怎么全没了,什么时候新盖的这样漂亮的房子?杨敏惊异地瞅着杨宇的眼,像是要从那里面找到答案。一旁的田兰说,都是因为你的那间屋子檐角坍塌,杨树看着心里不踏实,最后叫了台铲车连整座庄院都推掉了,新盖了这一院新房子啊。杨敏莞尔一笑,她的心里其实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老宅这样快就消失了,她不知道它在她心里还会保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