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情人与婚姻
作为安抚,也是作为一种保证,郑文涛提出他们可以先照结婚照。
“不过,我们可以先拍婚纱照。到南城最好的影楼去拍,怎么样?”他轻轻地抚摸着秦小慧的脸,口气缓和地说。
秦小慧还能说什么呢?她点点头,叹了口气,心里说:等吧,反正12年都等过来了,反正郑小涛只有几个月就参加高考了!
她暗自祈祷,希望郑小涛考上一所重点大学。只有这样,她和郑文涛才能顺利结婚。她12年的等待,才不会付诸东流。12年啊,人的一生中有几个12年?她把自己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给等掉了。为此,秦小慧专门去了南城的一所寺院里,花重金买了一把手指粗的状元香。她跪在佛像前,嘴里念念有词,不停祷告:佛祖保佑!保佑郑小涛考上重点大学……
儿子高考前,许尤佳开始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焦虑和烦躁。
近八年的时间里,郑文涛显然是一个誓言的信守者。她甚至想,如果他执意要在儿子读大学前与秦小慧结婚,她也拿他毫无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早就已经离婚。他有再婚的自由与权利,并且受到法律的保护。可他偏偏是个守信的人——决不刺破自己的誓言,他一生都是如此。
现在,她开始感到优惧。他们约定的期限即将届满,那时,对方将无需再信守那个承诺。儿子奔赴自己的前程,父亲奔赴自己的幸福。自然,坦荡,天经地义:可是她呢?
她即将满48岁。作为医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进入更年期:她的月经变得紊乱,脾气更加易怒,情绪常陷入某种莫可名状的焦虑与烦躁之中。她身上的皮肤开始干燥起皱,乳房也在悄悄萎缩——她的乳房曾经是她的骄傲。现在,它们正在变小,失去弹性与光泽。这些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呢?卵巢在萎缩,失去功能。她将失去女性的性征,逐渐变为中性。在她看来,只有孩子和老人才是中性的,难道她就要成为一个老人了吗?
多么可怕!可这是她不得不面对的命运,衰老,就在明天的路口等她。
八年中,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她自己的身体。她耽误了自己最后的女性时光,耽误了她的性爱。没有婚姻,她最起码应该拥有充足的性爱,只可惜这样的时候太少了。留下的美好记忆也不多。
她曾经与前儿科主任有过一次(现在的儿科主任是她),与院党委书记也有过几次。她把这视为一种报答,一种对她已获得的职位,和将要获得的职位的报答。尽管他们并不这样看,他们认为她离婚了,她的生活中缺少性爱,将身体闲置起来,是一种浪费。于是他们向她提出了这样的小要求,既是一种资源利用,也是一种扶困,一种给予与帮助。
但是,他们都明白,这种上下级之间的冒险游戏不能多玩,只能浅尝辄止。何况她是一个离婚女人,离婚女人的私生活最容易受到关注。他们都懂得隐蔽自己,把握分寸。所以,这样的身体游戏只有不多的几次,她并未从中获得享乐,也没留下什么有意思的回忆.。
只有一个人是令她难以忘怀的。他是一个泳场的游泳教练,她是带儿子去游泳时认识他的,他们一见如故,互相交换了名片。他很快就约会她了,在一个周末,儿子去了父亲那里,她正好一人在家,接到他的电话,他问自己可不可以来看她?她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他。放下电话,她特意冲了个澡,洗了头发,带着淡淡的浴液与洗发香波的混合芳香,湿漉漉地下了楼。她在楼下等他,初夏凉爽的风吹过来,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他骑着一辆豪华的摩托车来了,她印象中,这是一种品质高档的赛车。她想,他也许还是个赛车手,一个力量型的男人。他在她身边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停下,摘下头盔,露出微笑。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被他打动了。
他跟着她上了楼,她的房子宽大,是单位分的福利房,足有150平米。他跟在她身后参观了她的房子:她宽敞舒适的卧室令他眼前一亮,但他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并在她的书房停留了一会儿,看了看她书架上的书,大都是些医学书,他不懂,也没有兴趣。
然后,他们开始坐在客厅里聊天。她的家洁净、整齐,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看得出孩子的影子,但看不出男人的痕迹。这与他的想象有些距离。他以为一个离婚女人是自由的,不缺少男人的,何况她看起来还很出色。
他们随心所欲地聊着,距离很快就被拉近。一种暖昧的气息在客厅里悄然形成,聚集,弥散,越来越浓郁地在他们周围流淌。她感受到了它的浓度,沉醉在其中,嗅到了一种久违的,迷人的荷尔蒙的气息。双方的气息默默地在体外的空间里进行着交换,融合。她感到了自己的湿润。他从她的嘴唇与眼神里捕捉到了这种湿润——他们停止了谈话,转向了另一种语言: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游走,她感受到他指尖的激情,琴键一般发出战栗的回应。
终于,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向爱的“泳池”。他不愧是一个出色的游泳教练,他托起她的身体,用眼神向她下达温柔的口令:仰卧、吸气、放松、游、放松、再游……她感到自己正与水融为一体,成为水的一部分。她任他在她的身体里畅游,一直游到幸福的彼岸。任他把她的内部变成另一个泳池,一个精子的泳池。
整个过程中,她是陶醉的,忘形的,甚至发出了醉心的口L{喊。他的畅游不仅显示着力量的完美.而且包含技巧,富于经验。
他们的关系差不多持续了一整年。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会过来陪她一起度过,他有着旺盛的精力,他们聊天,吃饭,嬉戏,做爱,既像恋人,又像夫妻。这种水乳交融的感觉,甚至使她产生了爱情的幻觉——试想,如果没有爱情,他们之间又怎么可能达到如此极致的和谐与统一呢?
她知道他有一个漂亮的妻子,是文化宫的一名舞蹈老师,他们也有一个孩子,是个女儿,比她的儿子要小一点,漂亮得像一个小妖精。她从他的手机视频里看过她的照片。他如此地钟爱自己,她以为他会和他的妻子离婚,和她结婚。她不知道的是,他的妻子每个周末都去舞场兼职做舞蹈教练。周末准时来陪她,只是因为他的妻子不在家。他并非不爱他的妻子,更未想过离婚的事。
这一年里,她是幸福的,身体也享受到了充足的性爱。为了能和他一起度过周末,她拒绝所有的周末加班,而且每到周五晚上,就想着先把儿子送到他的父亲那里去——她甚至忘了郑文涛发过的誓言,忘了她的对手秦小慧。她心里装满了爱情和对婚姻的美好期待。
有一天,她认真地向游泳教练说出了她的想法和要求。
她赞赏地望着他完美的胸肌与背肌,向往地说:“我们相爱有一年了吧?我现在一天都离不开你了。我想天天都和你在一起。和我结婚,好吗?”她拉起他的手,眼里满怀期望与热情。
他望着她笑了笑,未作回答。第二天,他就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他留下的精液还在她的身体里,在她的床上散发着淡淡的甜腥味。可他的手机号变成了空号,她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她去他工作的泳场找他,人家说他辞工了。她问泳场的工作人员:他去了哪里?
“也许去了别的游泳馆吧,南城这么大,谁知道呢?”
显然,他在逃避她。既然他不想再见她,找到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是乞丐,不会向别人乞求爱情与婚姻。这段经历使她明白:一个年过40岁的离婚女人,想要一段美满的婚姻,无疑是做白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