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6)

 
冤家(6)
2014-05-12 20:02:19 /故事大全

李夏突然变得孩子气,三天两头给明姬打电话,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向明姬描绘赵之全。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呢?他不吃鱼,不吃甘蔗,不吃瓜子,他说他不吃一切吃进去又要吐出来的东西,真把我笑死了。他也不喝酒,我还以为他们搞艺术的都爱喝两口呢。他的衣服没一件是名牌,有一次,他在地摊上花五十块钱买了三件T恤。明姬一面觉得她大惊小怪,一面像赵之全的经纪人似的为他找理由,替他解释。完了就找机会向赵之全反馈李夏的看法。赵之全说,这个女人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呀。明姬想从赵之全那里套一点他对李夏的看法,但赵之全一字不漏,只说,她就是个生意人。

两人交往了不到半年,有一天,女客户面色凝重地来到明姬的办公室。

明姬,我怎么看不懂他的摄影呢。她递给明姬一张大照片,仍然是在一片废墟上,一个男人正在看一张着了火的报纸。他那里像这样的照片还有很多,基本上,他的照片我能看懂的很少很少。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像人们常说的那样,艺术家是半个疯子?

你别忘了,他就是凭这种照片获奖的。

他还有个臭毛病,他看见漂亮女的就两眼发直,走不动路。

这不是男人的天性吗?我遇到英俊的男人也会多看两眼呢。

就怕他一辈子都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明姬说,实在不行,咱们就撤?她清楚自己的内心,他们成与不成都无所谓,参与他们恋爱的乐趣,甚至远远大于听到他们终成正果的消息。

但李夏似乎心有不甘,她说她还想再观察观察。

过了一阵,李夏又来投诉,这次她很紧张,说是已经一个多月找不到赵之全的人了,电话也一直关机。

这话多么耳熟啊,苏娅跟赵之全分手之前,不也是为找不到他的人而苦恼吗?但她还是尽量安慰李夏:肯定又是遇上他们那一行的朋友了,他们经常这样,本来正一起喝着酒呢,喝着喝着,这个说,应该去九寨沟,那个说,有本事今天晚上你就走。这个把酒杯一顿,说有本事我们现在就走。一群半醉的人,就拉拉扯扯去了火车站,他们经常干上车后补票的事。这是明姬现编的故事,很显然并没说服李夏,她上前一步,小声对明姬说:他刚从我手上拿了三万块钱。

这就超出明姬的估量范围了,明姬呆愣了一阵,急中生智替赵之全说起话来:这就更说明他是临时有事出去了,你想啊,他要真是有意的,那他以后哪还有脸见你?何况他也跑不了,他的单位在这里,你还怕找不到他的人?

他就是不想见我了才这么做的,我去找过他的单位了,人家说,他刚刚请了创作假,不用来上班了。

这下明姬也急了,他居然没跟她说一声,到底是没拿她当朋友,还是怕她会告诉李夏?

李夏突然笑起来:罢了,三万块钱对我也不算什么,倒是帮我看透了他这个人,还以为搞艺术的男人有多了不起呢,原来也是垃圾。我就是奇怪,明姬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他那样的朋友呢?

明姬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好了,也不怪你,是我请你带我去见他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以后你也得多长只眼睛,有些人,并不是你看见的那个样子。

从那以后,明姬就一直没见过赵之全。

夏天到来,六楼楼顶上的网球场也拆掉了,变成了楼顶花园,花花草草在那里安家落户,一片繁盛。明姬一得空,就托腮望着那里,心想,就算有一天赵之全再去楼顶,恐怕她也很难发现他了。冬天又过完了,忙碌的年终结算也告一段落,一年一度的人事调整开始了,这一次,久未动窝的明姬调到了另一个部门,那里跟这边朝向相反,面向马路,敞亮归敞亮,但六楼楼顶再也望不到了。明姬站在新办公室里,顿感万般不适。

有一天,明姬下楼吃饭,路过群艺馆大门,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不抱希望地问门房大爷,最近可看到过赵之全。门房大爷说,见过啊,他前几天来送过喜帖。

什么喜帖?明姬感到全身一紧,脑子嗡嗡作响。

结婚的喜帖啊,赵之全要结婚了。

跟谁?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是他什么人?连他结婚都不知道吗?

明姬来不及回答,赶紧走人。

她后来试着找到赵之全的办公室,一间门锁着,门上落着一层均匀的灰,看来有些日子没有打开过了。对门坐着个男人,问他,说是赵之全几乎不来坐班了,除非馆里有事请他来。又问他怎么联系到赵之全,回答是不知道。

也就是说,如果赵之全不来找她,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近在咫尺的人,有一天也会天涯相隔。

恍惚中,她去过赵之全的老家,当初她跟苏娅去过一次,还记得路。她远远地站在那栋小楼前,努力辨认着喜庆的痕迹,如果他在这里结婚,至少会留下点大红喜字之类的东西。但她什么也没发现,半新不旧的墙光秃秃的,玻璃后面的窗帘斜拉着,一望就知是挂了很多年的东西。

路过民政局时,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踏上大门前的台阶。新人在这里注册登记,应该会留下记录,那记录上应该会有家庭地址。到了台阶顶层,她又走不动了,她以什么理由来查人家的记录呢?

恍惚了大半年,还是没有赵之全的任何消息。经人介绍的男朋友还在不冷不热地处着,一起吃饭,一起轧马路,面色温和,偶尔浅浅一笑,但更多的时候,她的浅笑没有内容,像一张盖在粥碗上的白纸,粥在底下滚烫滚烫,白纸却无动于衷。男朋友说,你真安静,现在像你这么安静的姑娘不多了。她转过头,依然只是一笑,眼睛却在人流中有意无意地搜寻一个扎辫子的男人。有一天,男朋友提到了民政局那个地方,明姬心里一亮,如果他们去登记,她可不可以找机会,或是干脆求求情,让人家给她看看过往的登记呢?就说听人讲有个朋友前不久才在这里登过记,她想核实一下。她那天是新人,如果多带点喜糖过去,多说几句好话,没准人家就不忍拒绝她了。

她就揣着这样一个小心愿跟男朋友去了民政局。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阿姨接待了他们,果然要在一个名册上留下双方的姓名性别年龄以及家庭地址,她心里一阵狂喜,双手奉上喜糖,阿姨接过去,对他们说了许多祝福的话。她向阿姨说出了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请求。阿姨想了想,说,你报名字,我帮你翻翻看。明姬在男朋友狐疑的注视下说出了赵之全的名字,阿姨用手指头指着扫了一遍表格,又往前翻了两页,说,没有,也可能不是在我们这里登记的,街道办公室也是可以登记的。

赵之全的手移向胸部。明姬在家里从不穿文胸,赵之全很快就兴奋起来。

明姬按住他的手。没必要弄假成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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