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聊天的内容换成了我的履历,王姐的履历。她比我大十岁,离婚独自带孩子,跟着母亲居住。我问她怎么不再婚,她咯咯笑,笑声像沙子打在水泥地上,说没有合适的,自己一个人也挺好。问我有没有女友。我说,一年前大学毕业就分手了。我的女友就是自己的右手,这句话我没说。
老太太出来喊闺女回家吃饭,王姐敛了笑,扭着干瘦的屁股朝外走。
高新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工作,为本市一家出版社撰稿,参与撰写一部介绍这座城市历史文化的书。我要写的是老城区的街道和泉水,就是从网上找些资料,掺杂进些许个人情感,把这座城市复述一遍。上午起床后,我就骑自行车在大街小巷晃悠,走走停停,查看那些碑文石刻,回去后加入文学想象,一篇还算精致的短文就写出来了。
这一天我跑到护城河边,找一处靠泉的石凳坐了,掏出一本书看。看累了就构思怎么把护城河变成文字,把历代文人写它的那些狗屁不通的诗歌串起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现在竟然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就像工厂里生产的一台洗衣机,被人买了却不能洗衣服,只能空转,有时候空转也把自己转晕了。
坐到天黑,想累了,就骑上自行车回家。
到了巷子口,是老徐的煎饼车。虽然我的工作就是发呆,但我已经下班了,这个中年男人还在工作。准备停下来,支持一下他,也支持一下我的胃。嘴里喊着老徐,手上猛一捏闸,闸线断了,自行车车速不减,我迅速左脚撑地,但还是没停住,前轮拱在煎饼摊旁一个半蹲着的女孩屁股上。女孩没站稳,上身前倾,膝盖抵在三轮车车厢的铁架上,整个身体瞬即瘫倒在墙边。
我大惊,赶紧停下自行车,过去扶女孩,拉她的臂膀。女孩抱膝蹲在地上,我把她的手拿开,裤子破了。把她扶到一旁的石凳坐下,连声说对不起。老徐走过来,递几张餐巾纸,我接住,帮女孩擦膝盖周围裤子上的尘土。牛仔裤的破洞里,鲜血已经渗出,和裤子黏连在一起。
我继续道歉,站在一侧不知所措。老徐说,还不赶紧去医院。这句话提醒了我,就问女孩要不要去医院。她抬起头来,眼圈里蓄着泪,幽怨地盯着我。一张晶莹的脸,下巴和鼻子尖尖的。我再次把她扶起来,她的一条腿不能动弹,我把她挪到自行车旁,她犹豫着侧坐到自行车后座上。我推着车子,朝老城区东侧的一家社区医院走去。
走了一会儿,女孩说道,你骑上吧,那样快些。
我回头打量了她一眼,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说话,声音细细的。一丝血迹已流到了她的脚踝。
我让她扶好了,骑上自行车。已是黄昏,街上行人匆匆。感觉好似驮了重物,其实她倒不重。我的内衣里沁出汗来,粘着后背。
到了医院,我把她扶到一张椅子上,跑去挂号。医生扔给我一本病历,我才想起没问女孩的名字。跑回去问她叫什么,多大年龄。女孩皱起眉头,说她叫叶菲,22岁。我没敢看她,径直跑回挂号处,填了病历,回去扶着她向外科走去。外科在三楼。一路无话.电梯里各自盯着一个角落发呆,十几秒钟,到了三楼。
伤口在膝盖,裤子成了难题。医生示意可以脱掉,或者把裤脚卷起来。叶菲脸上闪出红晕,当然是不能脱。我蹲下来,卷起她的裤脚。牛仔裤紧贴着她的腿,卷了几圈便作罢,离膝盖还有二十厘米。粉白的小腿露在外面,像她的声音一样,细细的。
最终,医生用一把尖刀,把膝盖周围的衣服剪掉,拿一根棉签消毒。叶菲冷不丁啊啊叫起来,消毒的痛苦超过了摔伤时的刺激。她的一只手不觉中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嵌进我的肉里。消毒之后,是包扎。过了半个小时,一切结束。叶菲的整个膝盖已被纱布包裹,不能打弯。
我准备扶她下楼,她的手还贴在我的胳膊上。我一动弹,她迅速把手收回,乜了我一眼。我扶起她,朝门外走。她只能一条腿走路,身体的重心移到我身上。我不得不把她环抱着,一只手抓着她的左肩,一只手抓着她的右臂。她的脸上飘摇着红晕,我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