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徐继续碰杯,就听见院子里的叫骂声。是胖嫂和王友兰,操着本地土语,互相问候对方的母亲和父亲。听明白了,起因是一家的污水泼到了另一家的门前。宇文波躲在厨房里刷锅,不时无辜地看看两个面红耳赤的女人。酒兴阑珊,等到一切消停了,我和叶菲走出南屋,各自回房。
酒劲上来,不一会儿我就在迷糊睡去。睡梦中,又听见轻微的嘟嘟声,由近及远,由远及近。醒过来,定定地细听,是我的房门在响。穿衣起床,刚打开门,叶菲站在门口,要我带她去卫生间。我一时没明白过来,后来终于明白了,她腿不能行,公厕在大街上,自然去不了,只能由我带她去。这一天多来难道她就没有解决过?我为自己的粗心感到难过。
骑车带她去街南口的公厕,她进了女厕,我去男厕。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水流声,伴随着厕所外行人的脚步声。回去的路上,叶菲抓着我的衣襟。天气预报说第一场冷空气要来了,穿单衣有些冷,叶菲抓得更紧了。
接下来的很多天,好像约定好了,晚饭后我会陪着叶菲上厕所。五六百米的距离,有时候我骑车带着她,有时候步行,互相搀扶,像耄耋之年的夫妇。我刻意调整了自己上大号的时间,和叶菲保持一致,一天一次的大号就这样解决了。至于小解,我给叶菲准备了尿桶,放在她的屋门后,每天晚上我执意去倒尿桶。叶菲急得嗷嗷叫。没有办法,谁让她不能动弹。
一天晚上,去过公厕后两个多小时,脑袋旁的墙壁再次响起嘟嘟声。看看表,十二点。我又带叶菲去公厕,这次是她拉肚子,小脸蜡黄蜡黄,直对我说对不起。每隔一两个小时我就陪她去一次公厕。最后叶菲蹲在公厕门口不想走,一边嘤嘤地哭,低泣道,羞死了羞死了。我让她伏在我背上,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踅。凌晨的街道,清风扑面,一场小雨轻轻挥洒。逐渐,她的双手缠住我的脖子,两坨肉球亲吻着我的后背。街道不长,一小会儿便回到小院;街道仿佛又很长,我们就这样,两个人用两条腿,丈量着秋天的城市。
接下来的几天,秋雨连绵。叶菲瞬间变懒,只要出门,必让我背她。我要推出自行车,她就抓着门框不走。没办法,叶菲成了我背上的小猫,背着去,背着回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隔着衣服的身体变得肆无忌惮,她的整个身体贴满了我的身体。小手也不老实,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在我的胸前摸来摸去,掏我的胳肢窝。
自己一个人在家,叶菲就绣十字绣。一对鸳鸯,一对双福。我评价她绣得太俗了,这些普通的什物,谁都能绣。叶菲嘟起嘴来说,你绣一个试试。我可不会绣,给她提建议,可以考虑绣一绣我们现在的生活,老城区,老街老巷子。叶菲眼睛滴溜转几圈,说这倒可以考虑。
偶尔,我骑自行车带着叶菲去看泉,盯着一眼泉水看一下午。叶菲要我背她去。我做求饶状,姑奶奶你是要累死我。泉水都是一样的,只是水的不同形状而已。黑虎泉是三个虎头,嘴里往外冒水;趵突泉是三个愤怒的豹子,一刻不休地把水柱投向空中:五龙潭则是五只老龙,俯瞰众生。
在泉边,叶菲定定地望着我,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归期不远,人总要分离。
一大清早,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叫骂声。是胖嫂。我隔着门缝,看到胖嫂正扭着王友兰扇耳光,饱满的乳房在王友兰干瘪的身体上晃来晃去。不一会儿,徐嫂过去拉架。胖嫂横了一眼徐嫂,叫道,乡下人滚远点。徐嫂悻悻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人越聚越多,我也走出屋门,站在叶菲门前看热闹。叶菲在门内,瞪着大眼睛对着我笑。这时候,宇文波从东屋里出来,只穿了一条内裤,头发蓬乱,眼神迷离,试图窜进自己的房间,被胖嫂一把薅过来,按在地上打。王友兰当此空隙,疾步闪进东屋,门砰的关上了。胖嫂愣了一会儿,粉拳继续落在宇文波身上。打死狗男女,打死狗男女,胖嫂的叫喊声里夹杂了过多的幽怨,继而哭着唱道,我一天不在家,你就给我惹出这档子事来,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东西,大早晨跑回来,果然让我撞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