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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这糟糕的手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先是服侍着闵娜沐浴更衣,安顿人家躺进被窝,又一只手端着格林童话给她讲故事,另一只手给她揉肚皮。闵娜有便秘的毛病,总是肚子疼,从小被她妈惯了个毛病,就是得揉肚皮才能入睡。以前我总是晚归,都是她自己揉,成天跟我抱怨。这次逮住一有罪的劳工,自然没给我任何抵赖的机会。讲了五六个故事,嗓子干了胳膊也酸了,这位爷才睡了过去。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可我还是睡不着。平时都习惯了,夜越深我就越精神。于是开了电脑,习惯性地登陆到杂志社的网站论坛。读者反馈版又有人在灌水,这帮没记性的,说了多少回了,还专门开了灌水区,就是不听!我毫不留情地都删了帖,然后还像个纠察队员似的,在其它版发现了几个发广告的,照老规矩,封ID。转了一圈儿,忽然又在一帖子里看见有人在议论色情话题。我刚想发帖警告,按键盘的手却停住了。
“你在干啥呢?不是已经辞职了吗?”问了自己两声之后,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暗骂道:“靠,你他妈闲的啊?看你就是一杨白劳的命!终于知道贱人是怎么炼成的了!”
于是我忿忿地关了网页,随手登陆了QQ。隐身上线,这是我多年来的习惯。延迟了几秒后,突然滴滴滴咳咳咳一顿乱响。咳嗽的都是在请求通过验证,每个信息都注明了“投稿,请加”;滴滴的就多了去了,我加了五六个编辑群,十几个写手群,还有几个作者在询问稿子过审情况。一看这些,我这头又嗡地大了,赶紧关掉。
在网页收藏夹里扫荡了一遍,发现存的不是文学网站就是媒体约稿论坛,真是一点活路都没了。
哎?我在程序里发现了联众游戏,嘿嘿,总算是有点娱乐性的了。
泡了杯雀巢原味咖啡,我一头扎进了麻将游戏里。
网络游戏真他娘的好啊,输了也不心疼。不过我的手气似乎在虚拟世界得以复原了,居然把把自摸,最少都在十六番以上,不到两圈儿就赢了好几百分儿!我这个心疼啊,要是能换成钱多好……
我这人其实啥都好,就是自制力比较薄弱,尤其在玩上。这一打,就整到了大天亮。闵娜的手机闹钟嗷地一响时,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跑过去把它按掉,一看居然都八点了。还好这是第一遍闹,她皱了下眉,翻了个身,没啥动静。
一般她都把闹钟设三次,八点十五和八点半还得再闹一遍,第三遍才能醒。这丫头把整个床都占了,摆了个“才”字形,搞得我都没地方躺。这可不妙啊,一会她醒了见我玩了一宿,不把我踢残才怪!想到这里,我心生一计,先把她的后两遍闹钟都取消了,然后跑进了厨房。
虽然已经多年没玩儿过锅了,还煎俩鸡蛋这种小活儿还是难不倒我的。找蛋,洗锅,持铲,开阀门,点火,放油,一气呵成!靠,油放多了……小半瓶整进去了。并且油已经烧得有点热了,总不能再倒回塑料瓶里,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就倒洗手池里吧!也就浪费这一次。
谁知道开始煎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鸡蛋这道菜是很难的——不是盐多了就是底儿糊了,再不就是煎得不够圆,看来网上那些好看的单面煎蛋图片都是电脑处理过的。
折腾了半天,丢弃了五个失败品,我的两个单面煎蛋总算完成了。但是还是有点不够圆,我又用瑞士军刀上的小剪子仔细地剪了半天,总算是圆了。
我这才跑进房间,叫闵娜起床。她一睁眼,迷迷糊糊地说:“你怎么起这么早啊?”
我说:“快起床,八点四十了!”
她扑棱一下跳了起来,叫道:“啊?闹钟怎么没响啊?”边说边腾腾腾地跑去洗脸。
我以标准的waiter笑容侍立洗手池旁,闵娜边吐着牙膏泡泡边嘟囔:“你怎么起这么早啊?好奇怪哦!”
我含笑不答,等她洗完了,就一把将她拉到了饭厅。
我指着桌上的牛奶煎蛋,学着长今的样子行了个礼,说道:“小的准备了早餐,请媳妇大人享用吧。”
闵娜狐疑地哦了一声,斜了眼看着我说:“太阳是不会从西边出来的哟!你怎么会凭白无故地做早餐给我呢?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儿了?”顿了一下,她忽然严肃地叫道:“好呀,是不是昨天虚报了?到底输多少?!”
我大怒,说:“你这人咋这样呢?平时都是你给我做,我现在有时间了,特意起了个大早,想报答报答,表示表示,你咋能以你的小鸡之肠度我大象之腹呢?”
闵娜说:“没有啊,我……”
我抢断道:“太伤心了!不给你吃了,我一片好意,就这么被你辜负,喂狗吧喂狗吧!”
闵娜说:“不是啊,我……”
我端起盘子,再次抢断:“狗呢狗呢?哦,咱家没狗。好,我给楼下小黄吃去!”
她这下急了,一把抢了过来,笑嘻嘻地说:“好蛙蛙,我才不让小黄吃呢,喂我吧!” 说着,她夹起一个狠咬了一口,边吃还边说:“好好吃耶!好圆哦!”
我不无得意地说:“那是啊,正宗的周氏无敌太极煎蛋。”
为了吃我的早餐,闵娜九点十分才出门,八成得迟到了。
尽管如此,她临走前还是满脸幸福地说:“真好呀,吃了勤劳的小青蛙做的早餐,今天一定很有活力哦!”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有活力,但我猜她的肚子今天可能会比较活跃。因为我那把瑞士军刀的小剪子,还剪过许多鸡蛋以外的东西……
闵娜走后,我睡了个昏天黑地,到下午四点多才醒过来,饿醒的。我跌跌撞撞地拐到厨房找吃的,可冰箱里除了几瓶橄榄菜以外啥都没有。估计这小妞最近又在周期性减肥,以前我加班时晚饭都在外头吃快餐,她则一般不吃晚饭,况且就她那饥饿疗法,家里能有吃的才怪。我也懒得下楼了,灌了几口开水,继续杀进游戏世界。
都说三十年河东,再三十年才河西,可才隔了几个小时啊,我就他妈的河西了——昨天赢的几百分眨眼儿就没了。靠,就我这倔脾气!就不信了,今儿就是把电脑玩冒烟儿了,我也得赢回来!沉寂了好几把之后,我终于抓到了一手好牌。可就在刚上听的时候,外门喀嚓一声响,闵娜下班回来了。我就犹豫了一轮牌的工夫,她已经推门而入。
闵娜一进门,就咳嗽了几声,一边用手扇着,一边骂道:“你可真行啊!玩上瘾了是不?你看这满屋子的烟,都看不见人了!”说着,拽着我脖领子就往外拖。
我叫道:“等下啊等下,就要糊了啊!”
闵娜说:“我看你要糊了!你怎么不把房子烧着啊?”
看来她今天没拉肚子,力气大得很。
她像拖条死狗似的,把我拽到了客厅的大镜子前,指点着我的鼻子训斥道:“你看看你,头发乱得像个鸟窝似的,脸也不洗,你跟那些在网吧打游戏的无业游民有什么区别啊!”
我耍赖,假装严肃地说:“不许你鄙视我们无业者!”
闵娜气鼓鼓地说:“那你就天天在家玩吧,觉也不用睡了,饭也不用吃了!”
一说到吃饭,我还真觉得这两条腿有点发软。
于是我瘪着嘴巴,装做十分可怜的样子说:“媳妇,我饿……呜呜呜。”
这招十分有效,每次我一装可怜,闵娜再强硬都会软下来。她说她最看不得我这个样子,仿佛一饱受灾难折磨的孤儿似的,让人难受死了。听她这么说,我立刻迅速地掌握了这一绝技,并且在实践中反复拿捏表情尺度,不求感人,但求凄惨。果然,这次又奏效了。
闵娜摸着我的头发无限怜惜地说:“好可怜哦,饿坏了吧?阿姨给你做饭饭哦!不哭哦!”
我趁机低了低头,偷偷以小口型打了个哈欠,再抬头时,已是眼泪汪汪。
这下子把她整得快要抓狂了,连忙哄道:“别哭别哭,我这就给你做!”说着,她把包往沙发上一丢,衣服都没换,就跑厨房去了。
我保持住面部原形,将脸转向镜子,左右打量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啧,不理想。本可以更惨的……”
正在我对着镜子研究表情缺陷时,闵娜叫我说:“蛙蛙呀,家里没有东西吃了哦,你和我一起买菜去好不?”
我本不想去,趁她买菜的时候还能再回电脑上打几把,但在家窝了一天,被自己抽的烟熏的也有点迷糊了,我便答应了。
我对菜市场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时代跟我妈去时的印象,多少年没来过了,乍一来还觉得挺新鲜的。卖鱼的档口最激动人心,案板子上齐唰唰地摆了一排鳙鱼头,比我俩拳头还大,张个大嘴瞪个大眼珠子;卖蔬菜的不停吆喝,还整个瓢不停地往菜上洒水,显得蔬菜们都青翠欲滴的样子。
闵娜问我:“想吃什么?”
我作乖巧状说:“全都听由厨师大人的安排。”
她说:“那油麦菜吧?”
我摇头。
她说:“那黄瓜炒蛋?”
我还摇。
她说:“那芹菜炒香干?”
我使劲儿摇。
她不耐烦地说:“这不吃那不吃,你到底要吃什么啊?小屁孩儿怎么这么挑食呢?”
我说:“我也不是兔子,你老给我吃草干啥啊?我要吃肉!”
闵娜就苦口婆心地劝我,说老吃肉会肥胖的,还是吃蔬菜健康哦。说着就把我拉到一菜档,挑选起菠菜来。我心想,哼,看来以前你没少背着我偷吃肉啊,要不怎么成天减肥呢。
此时在我旁边有个中年妇女,也在挑菜。我正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感觉胳膊上一湿,扭头一看,那女人正抄起两棵白菜甩来甩去。我朝她瞪了一眼,她似乎没意识到,还继续甩。我赶紧向左挪了挪,谁知左脚上突然又一湿。我转头一看,一戴眼镜的憨厚大哥也拎了捆上海青在那甩水!
他发现甩到我了,有些脸红地跟我点了个头,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心想:“哎呀,你瞅瞅你,挺大一老爷们儿,也学人家师奶在这甩水,那点水能压多少秤啊?这位一看就是学理工科的,指定不懂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是啥概念,俗啊,忒俗!”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闵娜也拿了捆菠菜在那儿甩水!
我赶紧走到她身边,低声地说:“你干啥呢啊?甩啥甩啊。”
闵娜疑惑地说:“怎么啦?大家都甩啊?”
我说:“拜托,你是做服装设计的耶!怎么说也是学美术出身,算个搞艺术的,咋还干这么没内涵的事呢?”说着,我瞄了一眼菜贩,那可怜的大叔正满脸无奈地瞧着眼前这三位甩水的顾客。
闵娜白了我一眼,厌恶地说:“就你清高!搞设计的怎么啦?你看这菜上,被他们洒了能有半斤水,就算是达芬奇和鲁迅来买菜也得甩啊。我不是达芬奇,你是鲁迅吗?”
我……
这死丫头,居然还拿话儿呛我!
我一把将她的菜抢过来,扔到菜贩的称上,面带笑容地说:“大叔,称吧。”
还没等闵娜说话,刚才木呆呆的菜贩大叔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菠菜装进了塑料袋,憨厚地说:“两块八毛!”
我给了他三块钱,拉着闵娜就要走。
闵娜一把甩开我的手,怒道:“你也不看看称?”
我说:“看啥啊,人家还能因为几毛钱糊弄你啊?”
闵娜歪头咻地吐了口气,说:“那还有两毛钱没找呢。”
我说:“哎呀,两毛,现在两毛还能买啥啊,拉倒吧,你看这大叔也不容易。”说完我瞄了她一眼,发现闵娜气得头发顶上有点冒烟儿……
回家的路上,我语重心长地说:“小妞同志啊,以后你可别在我面前甩水了啊,会破坏你在我心中美好形象的哟。”
闵娜气呼呼地说:“就你大方,你高尚。”
我刚要反驳,忽然看见前面有个人正在路边摆摊卖盗版碟,我赶紧跑了过去,在游戏那堆儿里翻了起来。
闵娜老大不高兴,说:“还买!你想干嘛啊!”
我见她情绪有点不对,赶紧使出必杀绝技,万分委屈地说:“我好可怜哦,在杂志社做牛做马不见天日以继夜不能寐地干了三四年,好不容易自由了,也不让我玩玩游戏哦,我的命好苦哦,呜呜呜。”
闵娜像见了瘟神似的,连连地说:“好好好,买买买。”
我嘿嘿嘿……
回到了家,闵娜跑去厨房做饭,我立刻安装游戏。《无冬之夜》,经典啊,它刚推出的时候我就想玩了,一直没时间,现在都成老掉牙的游戏了才轮到我玩。这回我非玩个天翻地覆不可!
要说游戏这玩意,真是害人不浅啊!从序幕打到第二章,我就用了三天时间,拿鼠标的右手都整得回不过弯儿来了。每天晚上把闵娜哄骗睡了,我就像个入室盗窃的贼似的,蹑手蹑脚地开电脑。
虽然她睡觉比较沉,但我还是不敢开音响,只好插个耳机听。破耳机的线还有点短,我必须半伸着脖子,要不就得掉下来。就这样,我晚上玩通宵,天亮就睡,一直睡到闵娜下班。估摸她差不多要到家了,我就关了电脑,装模作样地捧本书看。整整玩了一周,我这脖子越来越酸,瘾头却越来越大。
这天半夜我正打得带劲儿呢,突然听背后嗷唠一嗓子,如同炸雷:“周希!!”
我一回头,闵娜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俩眼喷火地看着我。
我捂着胸口说:“吓死我了,你大半夜不睡觉鬼叫啥啊?”
闵娜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有完没完啊?你说想放松,我让你玩了,可你也得有个节制吧?一个多礼拜了,我没理你,你也不自觉,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玩下去了?不找新工作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玩兴全无,心里甚至还掠过一丝烦闷。
我说:“再休息几天不行吗?我还没做好找新工作的心理准备。我不想刚离开一个地方,就立刻再换另一个地方,像以前一样玩儿命。”
闵娜说:“可你总要重新工作的吧?早晚不都得找吗?你就不能先投投简历,边找边休息边调整心态?你都二十八岁了,还以为自己是大学生,玩完大一还有大二吗?”
听完她这句话,我心中的烦躁集结得更紧,它们像一团蚯蚓,蠕动得我几乎要疯掉了。我近乎咆哮地吼道:“好,我找!我明天就去人才市场,行了吧!”
闵娜愣愣地盯了我好半天,才咬了咬嘴唇,仿佛自语似的说:“这个月的房子按揭要交银行三千多,咱存折上还剩一万多块钱,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她就转身背对着我躺了下去。
窗外已有微曦,我突然觉得电脑里闪烁的画面虚幻得如同鬼境。我转身去了书房,点了根烟,缭绕的蓝色烟雾诡异地袅袅升腾,妖娆地包裹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