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见我没挂电话,继续道,云来,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这对白实在太例牌了,我差点笑出声来,问,阳台?
叶子薇哼了一声说,不,你猜错了。邓云来,我现在在楼下,风很大,很冷。
我皱眉道,哦。
她轻声说,我只穿了一件短袖,是你留下的衣服。还有蕾丝内裤,光着两条腿。
她的声音从幽暗中传来,像月光下的海妖,柔声道,你知道吗,附近有楼盘正在施工,我走多十分钟,会有民工来强奸我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该说什么。
叶子薇笑了一下说,反正我也不是你女朋友了,我也不要爱惜自己,你也不用心疼我。
我皱眉道,你何苦这样糟践自己?
她说,好冷。
别说她几天前还是我女朋友,就算是点头之交,这时候也该于心不忍了。该怎么劝慰她呢?我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平时一张嘴口吐莲花,贫嘴耍滑,又有什么用处?一到紧要关头,夹得比处女的大腿还紧。
跟她说我很想上去,但是自己正在生病?不行,那她一定会马上打车下来,说要来照顾我的,这样我就更被动了。
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她却说,那我先挂了。
我脱口而出,不要。
叶子薇像妖精般笑了,说,怎么,你还会心疼我吗?
我斟酌道,你走到哪了?先回楼上去好吗?
她咳嗽了几声,却不说话。我刚要再开口,她却换了语气,用世界上最柔软的声音说,求求你,来陪我一晚。最后一晚,好吗?
谁的心没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她一针刺中那里,让我又酸又麻,还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她是真的那么爱我,那么离不开我?
我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认命道,等我。
一瞬间,她的声音转悲为喜,像个无辜的小女孩,连声道,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你真的会来吗?
我安抚道,嗯,我这就换衣服,你先上楼洗个热水澡。
叶子薇却说,不,我要在楼下等你,不是不是,我要去广氮站等你。
我只好严厉地说,你现在就上楼,要不然我就不去了。
她紧张地说,好好,我现在就上去,乖乖洗澡。云来,你一定要来。
我说,好。
她又加了一句,你千万不能骗我哦。
尽管我不想体贴得多余,挂掉电话之前,还是说了一句,我说,你累的话就先睡吧,我到了会按门铃。
叶子薇甜蜜地说,不,我要醒着等你。
如今已是凌晨两点多,我开着普桑,跑在车影零星的广深公路上。在副驾驶的座椅上,放的是下午打包的那个纸箱。
我一边开车一边摇头,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愚不可及。她今晚要找人强奸,你上去了,明晚说要把自己卖到东莞,你不是更要上去?
车子经过厚街,突然间有个恶毒的念头,从车窗外飘进来,钻进我脑里。就当我开多几十公里,到了省城,去嫖一只高素质、不用钱的鸡。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轻轻的。因为这个想法,我死了之后,灵魂应该一直往下,如果真有地狱的话。
几十分钟后,我一个人端着纸箱,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头顶上灯光明亮,像是天堂的召唤,而且这电梯一路往上。我原以为再也不用来到这栋建筑,不用迈入这部电梯, 现在我知道了,我一直在低估命运的戏剧性。
在走廊的一段,我一眼看见,那间房门虚掩着,投射出纯洁的白光。我慢慢走了过去,明知道,推开这一道门,通往的并不是天堂。
有点烫,小心!
我猛然从瞌睡中惊醒。叶子薇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再我身旁坐下
我揉揉眼睛,听见他说,云来,辛苦你了。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烫的清醒过来,她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腿上,我没有闪躲,嘴上却说,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出乎我的意料,她马上答道,好啊,但是最后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放下茶杯说,嗯,没问题
叶子薇侧过身子,脸上的笑容美丽而脆弱
一碰就要碎的样子,她咬了一下嘴唇,对我说,云来,我已经两个晚上没有睡觉了,我只求你坐在我床沿,等我睡着再走好吗?
我皱起眉头,正在想她是否有诈,她却眼眶发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说,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求求你了。
她的表情严肃的可怜,起誓说,我不会有过分的要求,一定不会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好
叶子薇笑逐颜开,像是纠缠了许久,终于能要到糖果的小女孩,她抓起我的手掌,连声问,真的,真的吗?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你真好。。。。。
我站起身来说,好吧,我带你去睡觉
她欢欣雀跃起来,牵着我的手,一起走进卧室,我小心翼翼的坐下,好像这不是床,而是一张针毡,她则像一条愉快的泥鳅,麻利的钻进了被窝
叶子薇说,云来,你知道吗,看着你我就觉得安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床头等下,看见她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几乎是调皮的说,大哥哥,给我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那就满足她这个愿望吧,更何况,我唱起歌来有催眠的功效,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早点滚回深圳了
我关掉了床头灯,挠挠头说,好,第一首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叶子薇脸上荡开了笑意,想一个真正幸福的小女孩,她用被子遮住半张脸,瓮声瓮气地说,唱啊。
我清理了一下喉咙,抒情的唱了起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拿过去的事情,我们坐在高高的 。。。。。”
叶子薇咯咯咯的笑了,笑完又说,继续,继续。
我自己开始犯困了,用力捏鼻梁,振作精神,下一首是,《让我们当期双桨》。
酸涩的清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慢慢荡漾开去,歌一首接着一首,从童谣唱到情歌,从改革
开放唱到新世纪,从大陆唱到港台,从中文又唱到英文,没玩没了。
到了最后,我再唱不下去了。她就这样眼睁睁地躺着,而我坐在那里,昏昏欲睡。
在整个过程里,叶子薇一直紧握着我的手腕,像一副柔软的镣铐。我几次以为她睡着了,想要抽身而去,可是我离开的幅度越大,她缠绕的动作就越夸张。
她说,云来,不要走,我还没睡着呢。
折腾到了后来,她侧过身来盯着我,眼神亮晶晶的,睡意全无。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寒意袭人。我明白了,这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竞赛,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不会 睡着,更不可能会放我走。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几经世界,步伐一眼。
与此同时,窗外的夜色渐渐消退,一片漆黑里,慢慢掺入了牛奶的白。黎明破晓,太阳将要照常升起,新的一天,马上就要来了。
她突然问我,云来,你冷吗?
我紧了紧衣领,又打了个哈欠,然后才说,还好。
她脸上带着纯洁无瑕的表情,建议道,被窝里好暖,要不然你也进来,先睡上一觉?
寒冷和睡意一起袭来,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就采纳了她的意见。我站起身来脱外套,在把手臂抽出袖子的那一刻,突然看见了叶子薇脸上,那一抹大功告成的笑。
我在大腿上狠狠捏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这女人的心太可怕了,软硬兼施,步步为营,而我正慢慢掉入她的漩涡。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她计划内,对吧?接着我如果 上了床,面对这一臂温香暖玉,一定难以自持。
而如果我字啊一次陷入了她的身体,她一定会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吸附着我,然后告诉我她有多爱我,恳求我不要走,是最后一次,恳求我给她机会,重新开始。她会有办法 的,把我像木偶一样摆布,得到她想要的所有东西,我摇摇头,把手臂放回袖子,重新穿好外套,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叶子薇,我要走了。
她猛的从被窝里坐了起来,悲切道,不要,你答应我睡着后才走的,你这个骗子!
我不再理会她的所作所为,转身就朝外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摧枯拉朽的巨响。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却是床头灯都被她摔碎了,地板上,好一片残垣。
我皱了皱眉头,继续朝外走,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再走,我死给你看!
带着鲜血的玻璃片,马上浮现在我眼前。我赶忙回过头去,她拿起的却不是碎玻璃,而是一条尺寸娇小的金属刀具,不知道是夹眉毛还是干吗用的。
我松了一口气,不由笑道,算了吧,姑奶奶,靠这个挖耳勺来自杀,估计先饿死了。
叶子薇脸色苍白,眼睛却死死地看着我,一眨也不眨。她右手握着那小刀,伸起左臂,把手腕对着我。
我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那一刀闪着寒光,飞快地割过了。几秒钟后,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线,在她手腕上慢慢浮现。
我一下子就被镇住了。虽然说,这小刀是无论如何让也割不破动脉的,我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有胆量自杀,但这样的举动,就等于是一个仪式。一个愿意为你表演自杀的女 人,说她不爱你,真的是冤枉她了。
头疼变成了欲裂,我一边用手揉着太阳穴,一边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叶子薇,我对你没那么重要。
她示威似的举着手臂,更细的血丝慢慢渗出,向下延伸了几毫米。却不说话。
我摇头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叶子薇却不再看我,把拿小刀割在手腕上,轻声说,你走吧,让我死了就好。
我再也看不下去,只好几步上前,去抢她那一把迷你凶器。她狂烈的扭动身子,一边大喊,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混乱中我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腕,夺下那支小刀,扔到远远的地上。我刚退后几步,这一次,她真的捡起了地上的玻璃片。
我停住了往外的脚步,她摆出刚才那割腕的架势。时间仿佛就此凝固,这样一对痴男怨女,以如此诡异的姿势,僵硬在曾经多么柔软的房间里。
她脸上那死尸般的表情,让我开始怀疑刚才的判断。
然后一切重新开始,她右手的玻璃片,慢慢朝着左腕而去。我刚要上前,她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一声,不要过来!
我双掌前推,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姿势,商量到,好好,我不过去,有话好好说。
叶子薇双眼发红,强忍着哽咽道,我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来过。你这样都不肯,你这样都不肯!你让我去死!去死!
我站在那里,近也不是,退也不是,突然觉得膀胱一阵胀痛。日`他妈,这电视剧里才有的狗血剧情,竟然让我活生生碰上。早知道就不那么快换台,学一学里面的脑残主人 公,是怎么处理这样的场面的。
叶子未受伤的玻璃片,仍然没有停止向前的步伐,我来不及多想,只好先来个缓兵之计,大声说,行,不就是重新开始嘛,行!
她眼神里的惊喜马上跳了出来,闪烁着狂热,比手中的玻璃片要亮,比躲在山后的太阳要良。
我拿出最温和的笑,好言相劝道,嗯,重新开始有多难?你先放下手里的东西。。。。。。
她狂喜道,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跟我重新开始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慢慢走上前去,附和道,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我的话,如果。。。。。。
我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她却没有反抗,任由我夺下那一片碎玻璃。然后,她的双臂就像藤蔓缠绕,一下子紧紧搂着了我的腰,把头埋在我怀里说,不要骗我,你不要骗我。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堆廉价的承诺,已经迫不及待,又一次到喉头。在重蹈覆辙之前,我却咬紧牙关,捧起了她的脸。
叶子薇脸上一片迷惘和无辜,我强迫她跟我对视,让两个人的视线,牢牢焊在一起。我深深注视着那两个无底深谈,徒劳无功,想要看穿她的灵魂。
我咬牙切齿道,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她无助地说,嗯。
我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你跟老板有没有偷情过?
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只要你能对我坦白,只要你一句真话,所有的冰雪都可以消融,所有的前尘都可以不顾,让我们放开胸怀,重新来过。我满怀希望,人性不至于堕落 至此,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来吧,我准备好了,来吧。
……她却定定地看着我,毫无畏惧的说,没有。
我触电一般弹开双手,又向后退了几步,就好像我刚才捧着的,是一团锋利的钢针。
然后,我摸着额头,绝望的微笑,大笑,仰天狂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快要哭出来。
她从床上起来,想要走过来抱我。我止住狂笑,一把推开了她,轻蔑地说,对不起,太可惜了。我给了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却亲手毁掉了。
我勉强压制住感情,咬咬牙说,叶子薇,我想要的,只是一份坦诚相对的感情,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骗我?
我以为眼睛对着眼睛,就不能够再说假话、但是,你就这样子说了,骗人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屈辱,在一瞬间喷涌而出。我付出的真心真意和艰难信任,换来了什么?谎言之后还是谎言,欺骗过后又是欺骗。我一次又一次装聋作哑,并不说明我是 弱智,我一次又一次选择忍让,所以你觉得我没有尊严?
我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哽咽道,我把心都掏出来,放在你的、脚下,只请你小心地践踏【打这句的时候,我真的想哭、、、一个男人,究竟要受到什么样的伤害?才会有 这样的感觉?--未未未_央】
在我热泪盈眶之前,叶子薇先我一步,放声大哭。她无助地看着我,口齿不清的哭喊,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对不起……
她那不顾一切的样子,像是苦撑了那么久,一瞬间崩溃了。在过去的日子里,她把谎言当成是铠甲,披挂在身上,终于再也承受不里那些重量。
我强忍住泪水,它们倒灌进胸膛,浇熄了心头仅存的火苗,像是雨水过后,一座荒凉的石头城。
叶子薇仍然在大声哭喊,云来,我对不起你,我一开始就要跟你坦白的,我只是怕失去你……
对不起。这一声道歉来得太迟。如果时光倒流一分钟,一切都有可能从头开始。但就是这短短一分钟,我看清楚了未来的命运,跟你继续下去的路,布满荆棘,并且最终通往 悬崖。
我握紧拳头,勉强站直身子,而她哭着哭着,慢慢跪了下去。
我看着脚下哭泣的这个女人,她已经失去了说真话的能力,她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继续下去,我不可能伟大到享受被骗,更不可能无私到把心爱的女人,拿去和别的男人分享。而这个女人,更不可能会为我改变。即使我们勉强结婚,婚后的日子,也只是尔 虞我诈的人间地狱。
说到底,世人谤我,贱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恶我,骗我,谁又能真的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
对不起,我的境界没有这么高。对不起,你赐予我的所有痛苦,我没办法原谅。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就走。
她却扑了过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我的右腿,心碎欲裂地哭喊,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弯下腰去,掰开她的手。她把双手打成一个死结,痛苦地说,对不起,我错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不要离开我,不要!
我狠下心来,慢慢掰开她的手指,一根,再一根。她是真的不愿防守,但是女人,那里有男人的力气大。
我最终从她的缠绕里挣脱,向前迈了几步,再转过身来。她瘫坐在地上,徒劳无功的伸出手来,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呓语。我能理解她的绝望,因为我也亲身经历过。我那么坚 决的要走,就像人们始终会死,她竭尽全力,却不可能挽留。
我摇摇头,向后慢慢退出房间。她像是脊椎骨被抽掉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蜷曲得像一只挨打的猫。她的睡意凌乱,两条大腿惨白如雪,这是我们最后别离的时刻。
如果有下辈子,让我们避开所有不洁,在十八岁那年开始相恋。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那时再见。
叶子薇。
这一年,我二十七岁。再过不久,就是而立之年。
在社会上瞎混了四年,一事无成,公司里的职位上不上,下不下,工资已经是一年没有加。想跳槽没下家,先辞了又不敢。
车是二手普桑,房贷还有二十多年要还,搞不好楼市一崩盘,我就成了负资产。
外貌大叔,智商正太,人品鬼畜。上班时西装革履,回到家,穿着大裤衩就敢下楼买啤酒。星期天到华强北去,我这样的男人,一捞一大把。
感情方面,刚刚经历了一场有始无终。后患无穷的恋爱。前女友紧抓不放,死缠烂打,一天十几条短信,还试过从广州跑下来,煲好了汤,放在我家门口。我怕自己心软,吃 了回头草,害死两个人,只好换掉手机号码,暂时搬到朋友家里去住。
刘行长,小川,我朋友。他哥回老家调养去了,客房空着。小两口准备要孩子了,明年生个小牛,要给小兔补身体。所以他每天下午提前下班,回家系上围裙,抄起菜刀,做 饭。我沾光不少,每天下班回去,就赶上吃他的营养大餐。
有一次吃饭时,小川笑着说,云来,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再往下去,要交伙食费了。
小兔皱眉说,真搞不懂你,子薇那么好,你就不考虑跟她复合?
我吞下一口饭,想起一首老歌,陈明真,《变心的翅膀》。
我故作正经地唱,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说什么痴情的脚步追不上,变形的金刚……
小兔捧腹大笑,小川无奈地摇头。
好了,这就是我二十七岁那年的基本情况。活着没有盼头,想死更没有理由。曾经的理想都见鬼去了,每一天都过得像行尸走肉。唯一引起我关注的。只是那一台手提电脑。
或者说,是手提电脑里的邮箱。
我每天都写信给她,告诉她我的近况,告诉她我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告诉她,我有多想她。我喜欢她的粗野,她的酒品,她说三字经时的口型。当然了,我最喜欢的,是她的 坦诚。
我每天都在等她回信,十天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
星期六晚,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与会人员有小川伉俪,南哥伉俪,我和我自己。
老板亲自来给我们写单,眉开眼笑的问,今晚喝点什么酒?
南哥从桌底下提起一个瓶子,大咧咧道,我们自己带了,你看还行吧?茅台特供。
我们一人点了一个菜,老板正在写单,小张老丶师问,我说云来,你那校花老婆,咋这星期没来?
小兔刚要开口,小川抢着说,张老丶师,快期末考了吧?
小张老丶师好笑道,哪有那么快?
菜陆续上来了,南哥这酒说不上是不是真茅台,但喝起来又挺顺的。小川肩负造人的重任,不能喝酒,我今天蹭他的车,所以跟南哥放开了干。
大半瓶下去,南哥招架不住,大着舌头问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我出酒,你出命啊?
我给自己又满了一杯,掂了一下酒瓶,回头大喊,老板,拿四瓶老金威!
小川在我身边轻声说道,云来,心情不好容易醉,别喝太多。
大排档里灯光晃眼,人声嘈杂,这么多的饮食男女,人间烟火。
我端起酒杯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仰起头来一饮而尽,这一天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光大亮,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宿醉带来的是头疼,我摸摸后脑勺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哦,这是在小川家的客房里。
再看看身上,穿着干净松软的睡衣,只能是小川帮我换上的,我这人酒品出了名的烂,不醉则以,一嘴惊人。昨天晚上。我一定是上吐下泻,唱歌跳舞,只希望没有对谁破口大骂 ,那就算菩萨保佑了。
我狠狠的揉了几下太阳穴,下了床,到客厅去到了一杯水,房子里空荡荡的,小川跟他老婆不知道去哪了。
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灰尘在几道光线间上下飞扬,我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这是个寂静的下午。
喝完水,我又在冰箱里找了些材料,给自己煮了个鸡蛋面,端着碗进房间,一边吸溜面条,一遍打开手提电脑,脑子都不用指挥,鼠标键盘就像是全自动的,嗖嗖嗖,登陆了邮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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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QAKJTK,专利“节能减排站立小便厕所”诚征合作专利号。。。。。
CAT,嗨!~~
我心头一震,赶忙把碗放在桌上,点击进去,里面却只有一句话:
十二月十六号,早上九点,北京妇产医院,大门口,不见就散
心脏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跳,全身血液涌向大脑,一时间头昏目眩,我大吸了几口气,稳定情绪,揉揉眼睛再看,发件人千真万确就是CAT
我把这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揣摩她的意思,十二月十六号,也就是
后天早上九点,妇产医院。。。。。。
孩子,孩子还在,奇迹,无论是当初的孕育,还是曾被医生定位不可能的存活,都是活生生的奇迹,或许,地球上的生命,原来就是奇迹本身。
几乎是在一瞬间。我明白了CAT要说的一切,希望,失望,绝望,惊喜,然后是怀疑,最后要靠缘分和我的诚意,来决定两个人的命运。
那么,我就证明给她看。我一定要在医院门口,把CAT截留下来,不让她把孩子打掉。孩子能存活到现在,对她来说是个奇迹,赌窝而言是一次终极的救赎,
机票,现在就在网上订机票,城市,从深圳到北京。方式,还是单程吧,日期,十二月十五号,星期一,理它还能打多少折。全价我也要去,日,我网上银行的密码是多少?
星期一早上,我悻悻地从老总办公室里退出来,没掌握好力度,房门砰一声巨响。
她的更年期一定是提前来了,我刚开口说请假,她便七窍生烟,三尸神暴跳。你不是上星期才请了四天假吗?怎么这个星期刚上一天,又要请事假?你们部门的进度都脱了多久? 小邓你是老员工了,要给新同事做好榜样啊,机票订好了,今晚的?别跟我来先斩后奏这套,不行,不批,不可能。
总而言之,明天想要不来公司,除非不干了吧。
如今我坐在办公桌前,火气冲天,又不知如何是好。操蛋。把老子惹恼了,干脆辞职算了,可是这样的话,年终奖怎么办?还有万一,万一只是CAT的一个恶作剧?要是工作丢了, 她可不会包养我。。。。。
正在我焦虑不安的时候,忽然间手机响了,这个钟点,又是证券公司的服务短信,我懒洋洋的掏出来一看,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许乐。
短信的内容,只有四个字
小璐走了。
。。。。。............
我眼前发黑,大脑一片空白,何小璐,她死了。
虽然我早就知道,这是无法抗拒的事,虽然我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但在最终结果终于到来的时,我仍然是无法接受。我怎么接受?我不可能接受。
这一个二十七岁的生命。我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就这样,死了。躺在冷冰冰的柜子里,再也不能呼吸这世界上的空气,我再也不能和她说上一句话。而她的身体曾经在我的怀里 ,那样炽热,年轻。她的身体里,还有过我的骨肉。
我抬起右手,遮在眼睛上,昨天下午订机票的时候,我还想着去了北京,还能顺便看望一下她,带着北京没有的东西。谁能料到今生今世阴阳两隔。
彼岸花,忘川河。奈何桥上那一碗孟婆汤,她最不喜欢喝苦的东西了。
手机短信又响了起来,仍然是许乐,他在里面说,遗体将在近日火化,想看她最后一眼的亲友,请尽快赶往北京,来之前请与我联系。
我右手死死地握紧手机,下意思的,一遍又一遍看这条短信,我能想象得出,他打出这些字的时候,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
想看她最后一面的亲友们,请尽快赶往北京。。。。。。
我福摸着手腕上的佛珠,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尽快,赶往北京。
这不是巧合,这是何小璐给我的最后启示,关于生死,关于人生道路的选择。
我再一次走进老总办公室,在老板面前坐下,她换了衣服嘴脸,笑眯眯道,又是你啊小邓,我先声明,请假就别谈了。
我十指交叉,放在胸前,同样笑着说,您放心,我是想问一下,今年的年终奖有多少?
老板沉吟到,具体多少。要到年底了,让财务黄姐算了才知道,不过你也清楚地,今年金融危机,我们公司能撑下来就不错了,。效益嘛,肯定没没有去年好,年终奖也会受影响 ,说道底,公司使我们大家的,遇到难关,要同舟共济嘛。。。。。。
我依然保持这笑容,再一次问,大概有多少呢?
老板有点不高兴了,敲着桌子说,你的啊,三万,三万左右吧,你问这个干嘛?
我沉着的点了一下头,伸出手指,一本正经的算起来,一边念念有词道,就当三万块吧。一盒杰士邦是十块,三片装。那三万块就可以买三万,三千,九千片、、、、、、
我抬起头来,春光明媚的笑道,九千个橡皮套,够您用到绝经了吧?
老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拍桌子,怒道,小邓,你在说什么?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疾不徐的解释说,为了感谢您这么多年来的照顾,这三万年终奖,我就不要了,折合成九千个套套送给你您,以示感谢。
我练笔伸直,舒展了一下筋骨,拉长声音说。您给我听好了。。。。。
我打了个响指,小人得志,扬眉吐气道,老子不干了。
回到部门办公室,不去理会同事们的唧唧喳喳。简单交接了一下,又把新的手机号码留给他们,有什么事尽管问我。
爱穿黑丝的女实习生问,邓哥,走的那么急,去哪?
我一本正经的道,天竺。
又有人起哄道,辞职请吃饭。。
我打哈哈说,行啊。等我取回真经再说。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挨到中午下班,最后一次蹭到打卡机前,我手里捧着一个纸箱。同事们的眼光五颜六色,说的话更是丰富多彩,我一概置之不理,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 看不穿,呀,看不穿。
别了,浪费我几年青春,你这个烂公司。
从公司出来,我在楼下的茶餐厅,一个人吃了顿告别大餐,午饭后,我先去了一趟小川家,拿几件随身物品,然后才回自己的住处。
我把纸箱放在门口,一边掏钥匙,一边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当然没有人藏在暗处,呃,我有点被害妄想症了。
一只脚刚刚踏进房门,我却差点被滑了个四仰八叉,低头一看,地板上躺着两个信封,应该是从门缝下塞进来的,我捡起其中的一封,抽出信纸,
展开,果然是叶子薇写的,
我匆匆看了开头几句,然后便放下了,她的字很秀美,他的话很凄美,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心软吧。
课如今,对我来说,他已经过去了,她不值得,我的柔软,冲动和热情,要献给另外的女人,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女人。
男人们出门的行李很简单,就一个背包,刮胡刀,充电器,小说月报,几件换洗衣服,再加一件小外套,钱带够了就行了,
几个小时之后,我坐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这一辆飞机,之前也从CAT的楼顶上飞过吧?如今我要乘着它,到伟大祖国的首都,去看第一个女人的最后一眼,再去寻找我的最后一个 女人,和她一起,共度余下的漫长人生。
北京欢迎你。
出机舱的门的时候,我紧了紧领口,深圳市没有秋天的城市,北京有。
老许接到我的电话,并没有太过惊讶,或许是因为何小璐跟他说了什么,或许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从机场打车去黑山扈,解丶放军三零九医院,一路上,车窗倒映着流光溢彩。
出租车后座上,我昏昏欲睡,猛然惊醒的时候,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这里举办过一场国际盛会,还留下许多大张旗鼓,喜气洋洋的痕迹,然而,在每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城市, 都有你看不见的伤感。
最后,在真正巨大的伤感面前,文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告别的场面让人心碎,如同何小璐紧闭的眼睛,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脸,她的嘴巴再也不会说话,她不能笑也不能哭,她的眼睛,再也不会弯的像月牙儿。
到了二十几岁,我想大家都经历过生死离别,亲人,挚友,音容笑貌,此生不见,这一种终极的悲痛和无奈,经历过的人,才有所体会,急事是一只养了几年的宠物狗,离开我们 的时候,也可以让人整夜的,辗转难眠,勉强入睡,也会梦见它水汪汪的大眼睛,毛茸茸的尾巴。
更何况是人。她只有二十七岁,家中独女,公司里的好同事,丈夫最爱的老婆。
希望你在天堂里,过得很好。偶尔从云层的缝隙里,俯视我们这些地上的人,像一大群蚂蚁,忙忙碌碌,蝇营狗苟。
我陪着老许,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七点。两个男人,最初和最后的,在清冷的空气里,长久无语。
离开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节哀顺变。
在医院的大门口,天色刚蒙蒙亮,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有些人却永远地死了。我站在路旁一边等车,一边冷得跺脚。呼气的时候,有白雾呈现。
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我钻了上去说,师傅,到北京妇幼医院。
这司机长得一脸福相,像电视剧里的贫嘴张大民。我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好咧。
车轮开始转动,我坐在其上,从一个医院赶往另一个医院,从死亡走向新生命。
朝阳正在从东边升起,温暖着地上所有的花。
后来我就睡着了,再后来,太阳照得我脸上发痒。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窗外,我正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停车场。无数的倒车镜,反射出奇形怪状的光斑,晃得人睁不开眼 。
我皱着眉头,问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师傅,这是怎么了?
张大民侧过脸来,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咧嘴道,嘿,还能怎么样?塞车呗。 我拿出手机来看,已经过了八点,于是心急道,到妇幼医院还要多久?
他说,不塞的话,半个多小时,现在哪,还真说不准。
张大民回过头来问,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媳妇快生了吧?
我苦笑道,算是吧。
他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唠唠叨叨地说,不是我说您,真该早点出门。咱这北京城,就是一个塞字。您看,现在是上班高峰期,前面不知道出了啥幺蛾子,指不定要塞到几点 呢……
我心烦意乱,打断道,师傅,九点钟前能到吗?
张大民咂舌道,我看哪,悬!
我着急说,师傅,能不能帮忙想办法?我九点前一定得到那儿,人命关天呀。
他跟我一起着急,拍着脑袋,突然大声说,啊,有了!您看哪,前面那有个地铁站,您下了车,跑过去搭地铁,兴许能赶得上……
我来不及多想,马上点头道,行,就照您说的办。
张大民一遍往右慢慢变线,一边安慰道,别着急,早去晚去都是您的种。
出租车靠了边,我付了钱背上包,急匆匆推开门走人。后面追来张大民的高声呼喊,嘿,祝您生个大胖小子!
地铁站里人潮汹涌,都是上班族,天子脚下的芸芸众生。我多年没有搭过地铁,不禁有些晕场。在售票机前排了好久的队,终于轮到时,又不知该买去哪个站。幸好后面有个阿姨 热心指点,这才算买对了车票。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早没了座位,角落里有个落脚的地方,我挤过去站好。
时间越来越少,站点还那么多,我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焦虑感从脚底慢慢升起,蔓延到了膀胱。到底,我能不能准时到达?这一次,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次约会 ,如果错过了,会变成最严重的一次迟到。
那一个小小的胎儿,能在Cat贫瘠的土地里,扎根了三个多月,这本来就是一个奇迹。它一定很渴望活下来,降临人世,去看一眼这大千世界,去领会生命的无奈和宽广。
到了现在,这个奇迹能不能延续,就决定于这最后的三十分钟。
地铁走了又停,停了又走,叮咚,喇叭里又报了一次站,我焦急地看着站点示意图,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正在这时,我左边的车厢里,喧闹声小了一些,两个高亢的男声传了过 来,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词。
我转头看去,却是两个卖唱的小伙子,长得都挺寒碜的。前面这位,留着松狮一样的发型,挎一个土黄的单肩包;后面的那一个被挡住了,影影绰绰的,似乎背着一把吉他。
他们的音挺高的,唱的歌我从没听过,有可能是原创。但是对于现在的我,这样的歌声,只能起到催尿的作用。
他们一路向我这边走来,一边唱歌,一边接过乘客手里的小钞。一曲终了,前面的这位开口道,谢谢,下面由我们哥俩,为大家带来一首经典老歌,希望大家喜欢,《梦醒时分》 。
我心里一颤,吉他一声弦响,他们却已经唱了起来。比原唱高了好几个调,估计是迪克牛仔的版本。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中满是悔恨。
我心乱如麻,掏出手机又看了一边。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朝我越走越近,歌声已经从高亢,变成了凄厉。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突然间,地铁毫无预兆地刹车,发出摩擦轨道的刺耳声响。灯光闪了几下,然后便集体熄灭掉。与此同时,车厢里炸开了锅,人们怨气冲天,高声咒骂。
我的心跳,就好像游乐园里的跳楼机,在最高的那个地方停止,然后便被巨大的力气扯住,骤然下沉!
下沉。
下沉。
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下沉。
我在黑暗深处深处双手,却徒劳无功,抓不住一缕空气。然后再看不见的某个角落,吉他迟疑了几秒,又重新响起。
弦动心惊,歌声刺耳。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永远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刷的一声,车厢里的灯大放光芒,广播也响了起来;在这一刻,我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却看透了自己的未来。地铁故障了,我不可能赶上Cat的约会,打错一定要铸成。我重蹈覆辙 ,这一生余下的时间,都将活在悔恨里。
热泪从指缝里溢出,烫伤了我的灵魂,啪嗒啪嗒地掉到地上。
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人生鼎沸,混乱不堪的车厢里,我弯下身子,痛苦地哭出声来。原来,世界上根本没有奇迹,也没有所谓的救赎。你年轻时犯下的错,永远要一犯再犯。
然后,我们用余下有限的生命,去活在无限的悔恨里。
……
大老爷门儿的,哭啥?
有人戳了戳我的肩膀,递过来一张什么,轻声说,难看得要死,给,擦擦。
我用衣袖擦一把鼻涕眼泪,勉强止住哭泣,转过头去说,谢……谢。
泪眼模糊,光影闪动。她穿着件工装裤,脸上笑得不三不四,像个女流氓。
Cat!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