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依赶紧把书稿和资料拿出来捧到张滚面前。张滚这时却很认真,一样一样过细地看。他看了编著者的合同,看了书稿的三审意见,看了图书选题批复编号,看了出版社签发的文件,看了版权页,看了出省印刷证明……
“咦,还差一份进省印刷许可证呢?”
“还没有办出来。”
“去了出版局没有?”
“今天一早就去了。见到了负责批文的郭处长。”
“他不批?”
“他没说不批。只说要审查。”
“审查个鬼喔。资料都齐全,一看就清楚,批个字,盖个印就完事了。他这明显是拖你。”
“那怎么办呢?”
“这个许可证是一定要办的。大姐(他已经改口叫大姐了),没有那张纸,我这里就不敢开机。市场处的人随时可以到厂里来查,查到我们违规,事情就麻烦了。”
“这我都知道。所以我着急啊!”
停停,杨小依小心地问:“你跟他们熟么?”
“打过几次交道,不熟。”
“你们都是当地人,总归好说话些。请你帮帮我这个忙?”说完急忙又补一句:“如果要花钱,都算在我身上。只要你出面。”
张滚很仗义,当即应允下来:“花钱事小,关键是要抓紧把事情办成。我想想办法。”
张滚的办法很简单:把郭处长请到酒店,打一晚麻将。杨小依不会玩没关系,他会从厂里叫两个人来陪,但她必须出场。她只需陪在郭处长身边坐着,看看牌,倒倒水,偶尔开开玩笑也能配合,就行了。
杨小依已经做过几年书,也经见过一些场合。她知道怎么做。她在郭处长旁边坐着,斜签着身子,很专注地看。她头发上打了淡淡的香水。很淡很淡,似有若无。她很快看懂了门道。一看到郭处长面前的牌叫和了,就双手合掌,掌心向上,轻轻地“呀,呀,呀。”她的神态很率真。率真的女子是讨人喜欢的。郭处长就转脸看她一眼,笑眯眯地说:“看我自摸了啊!”他尖起拇指和无名指,钳上一张牌。不是。过一轮,又钳上一张牌。又不是。还钳上一张牌。还不是。他显得很丧气,瘪嘴皱眉。又轮到他摸牌了。他屏息静气,忽然伸手在杨小依手背上摸一把,说声:“沾点杨姑娘的福气。”再一把钳上一张牌:
和了!
几个人都轰笑起来。赢的人笑,输的人笑。杨小依也咬住嘴唇打个抿抿笑。好一阵轰闹。
郭处长一边把钱叠进抽屉里,一边说:“我一看啊,杨姑娘就是有旺夫相。”
“啊对对对,就是旺夫相哩!”
另外几个男人又是一阵轰笑。
郭处长觉得十分开心。
打完麻将,已到深夜,张滚让杨小依和两个工友分别叫出租车回去,自己陪郭处长去了洗浴中心。洗澡。按摩。捏脚。松骨。捶背。掏耳朵。一通折腾,筋软骨酥,心舒血畅,周身通泰。然后,在躺椅上小眯一会。天就亮了。
张滚跟随郭处长直接去了局里。郭处长飞快给他开好进省准印证。张滚顺势拿出自己印刷厂的年审资料,也一起请郭处长签字盖了章。
张滚为印刷厂年审的事跑了好几趟,总是没有结果,没想到这次一下都解决了。他好高兴。下午见到杨小依时,他想起郭处长在牌局上说过的那句话,忍不住当面调笑道:
“你真的是有旺夫相哩!你让我多开心!”
三
张滚把杨小依的书稿带到厂里,亲手交到顺女手上。
张滚的印刷厂在城郊外面,一丛高高低低的民房中间。出北城,走一截大马路,右拐下去,经一条长长的溜直的土路,到了一座村庄。工厂却还不在这座村庄里,竟还要转过半条碎石子路,穿过一座石牌坊,又走过几户人家,才是到了。工厂有一道窄窄的铁门。铁门旁边的墙柱子上,挂了一块木牌,上写厂名。白底黑字,并不显眼。进了厂门,是一块不大的空地,也像厂牌一样小气。再进了厂房,神情才会一振。厂房由几个旧仓库改装而成,大,而且空阔。仓库和仓库之间,有一道矮而阔的门相通。仓库很高,墙壁上早先写下的标语,一字一字大如扮桶,早已斑驳,却依稀可辨。写的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标语下面东一台西一台戳着各种机器。每台机器周围都有人在默默地忙碌。工厂四周围了一道砖墙,也没有刷石灰。现着支支棱棱呲牙裂嘴的墙缝。常常有人傍在围墙边撒尿。
工厂后头,是一片菜地,分作一畦一畦的,春天种白菜,夏天种青瓜,冬天种小麦。刮西北风的天气,常常有一阵一阵猪牛粪的气味飘进来,在车间里回荡。
菜地中间,长了一棵酸枣树,很孤寂,很落寞。工厂一办起来,酸枣树就长在那里了。几年过去,没见它长高过。就是那样不汤不水疏疏朗朗峥峥嵘嵘地骨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