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终于在为公桥下转弯了,进入一条忽然幽静起来的小道,她的心情轻松恬静起来,产生出一串串的莫名幻想。她在心里说,她喜欢这样的小路,没有钢筋水泥的坚硬,只有浓浓的绿色和树干伸出的婉约叠影。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魏厂长从后视镜里送给她一缕温和而又自得的目光。“喜欢是喜欢,可它不属于我。”
“为什么?”
“没那福份!”
“瞧你说的,那什么人才有份呀?”
“年轻人呗,二十几岁、敢打敢拼的那种,我老啦……”她把脸转向了窗外。
说话间,车子一头拐进了皇苑大酒店门前停下。
“这是什么地方呀?”她恍恍惚惚地拎起手包,盼顾着陌生的四周问他。
“咱们先到这里吃顿午饭,然后我再带你去……”他转过身,想认真对她说明着什么。
“您不是说去个安静的地方吗?”没等他说完,她一甩头,执拗地,“我不吃饭,那里那么多人,我不习惯!咱们还是赶紧把车开走吧,不然您送我回家……”她瞪大眼睛,显然是对他的安排有些过度紧张──这你也别怪她,她确实是没有过这种奢侈的经历。
“好好好,走──”他一边打方向,一边歪着脑袋笑嘻嘻地说,“我向来听从姑奶奶的。”
“我可不是你的姑奶奶,你别搞错了啊。”她没有应和他的表情。
他只好又不声不响地把车开回了原路。“怕什么?这地方又没有咱们厂子里的人。谁能想到咱们会到这种地方来呀?”他摇晃着大脑袋,嘟嘟囔囔地安慰她说。
记得董潇见我时,说到这里就开始哭了。她说她那天见他前心情十分复杂,既想很快地达到目的,又打心里接受不了这种事实,这简直就是肉体交易,是侮辱自己的人格!可他这种人就喜欢这个,她只得强忍着,不然就永远甭想达到目的!
我理解她的这一番苦心,她做出这种选择的无奈,她默默承受起对孩子的那种愧心!
“这是去为孩子找一个生活靠山,可代价是:你必须承受一个女人的耻辱!我当时确实是已经走投无路了,但凡能有个办法,我也不会这么对不起我自己!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难道不知道寒碜吗?可石先生您知道,如今就兴这个,就这种世道,你不这么着,就永远也没人理你、帮你,你就得活受罪!您说既然我人都到了这种境地了,我的脸还值钱吗?除此之外,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有个什么其他选择的余地?不然你就自己死去,没人可怜你!”
每每想起她的这一段话,我的心都特别地难受。她那天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跟我说出这些话,哭得特别伤心……
几分钟后,他就把她带到了三楼一个装有对讲系统的防盗门前,按动一串密码,门就轻轻地打开了。
她怯生生地随他进去,转了一圈儿──迷宫一样的大套房原来是由两套单元打通的,装修得多奢侈多豪华那就不必说了,她注意到的是,光这大屏幕家庭影院立体声环绕系统和那标准卫生间,就有风格各异的两套;在一间卧室里,还摆着一张他介绍说值十几万元的“大水床”。他还上前用一只手按了按表演给她看,果然那床就像他说的,“忽悠忽悠地颤悠起来”,吓得她赶紧转身离开。
在客厅里,他不紧不慢地边解开自己衬衫上的领带,边把空调打开,然后,冲坐在大沙发里一直愣神的她说:“怎么着?你是想先喝口洋酒放松放松,还是去冲个澡凉快凉快?”
她的心里慌乱得不行,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她捂着自己的脑门说:“你……这房子……是你自己花钱买的吗?”她此时竟然语无伦次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端来两杯白兰地走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杯坐下,然后仰头环顾着四周说:“这房子……是公家的。有时候谈判需要这么个安静的环境。怎么,你不喜欢吗?”
她将酒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水汪汪的大眼睛迷蒙起来:“我喜欢又有什么用?”并把这种出神的目光盯在了对面墙上的那幅油画上,“这是你画的吗?我怎么觉得那么像一个人?”她下意识地又将茶几上的洋酒端起,把它当茶给喝了。
墙上挂着一幅少女裸身像:身穿的紫色软缎睡衣敞胸搭在两只胳膊肘上,烟雾似的黑头发向后盘起,一双忧郁彷徨的大眼睛看着前方……
他看看画:“业余爱好。哪都不像,就是眼睛像……可能是我一直向往那个人的那双眼睛吧?”他偷偷地看着她,摆明了是在讨好她。
“我觉得这是几个人的混合体,是你的一种想象,可模特一定是她。不然不会这么……”
“你想是谁?”他斜眼看着她。
“这还用说吗?刚刚给你打过手机的那个人!”说完,她就把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射向他。
他看着她,看了许久。可他虽然已经看得欲火中烧了,但他还是对她的这种目光有点儿拿不准:“你……是不是特别恨她?或者说,你有点儿看不起她?”他用这种话试探着她。
她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话锋一转:“你怎么看待我给你的那封信?”
他点燃一颗烟,吐出一口后,两眼看着地毯:“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可能是想跟我做个很知心的朋友……”说完他又把头转过来,瞪着红红的眼睛看着她。
她眼里渗出了泪水。许久,她转动着手中的空杯子说:“没有……你不理解我。我不是你所需求的那种人,我跟你做不了那种朋友,我一个人呆惯了,我……”
她抹把眼泪,“算了,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想求您帮帮我。您可能都不知道,我是从通讯兵一转业就到了这厂子。我爱人原来也是这厂子里的技术骨干,七年前他一时冲动,搅进了那场混乱,烧军车给判刑了。我们是不得已离婚了。可不管怎么说,我的家庭也已经有了这样的历史背景,现在我在厂子里的处境又一天天地变成了这样,说下岗就下岗!前几天后勤主任跟我谈了,想叫我自己赶紧找个饭碗,不然下拨就轮到我了。其实谁也不知道,我孩子他爸爸的父母,在他出事儿后没几个月就相继去世了,我的父母又都在外地,我一个人带着孩子,这些年本来就生活得很艰难,我上哪去弄钱做买卖呀?我今天见您是想对您说,这还没到资本主义,总得对我有个保障吧?可我不是那种能说会道的人,我只能把我的实际情况交代给您,请您帮我度过这道难关,不然我真的就没法活下去了……”她用手遮住眼睛,凄凄惨惨地抱脸哭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