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5岁那年,他32岁。
而在这一年,我的外祖父,去世了。
外祖父的葬礼非常隆重,8人抬的镀金棺材、百余辆豪华轿车的车队、清一色黑西服和红雨伞的送葬队伍、上万朵红白色康乃馨,如此隆重的私家葬礼在整个东南亚都是罕见的。
棺材里躺着的,是生前作恶多端的外祖父。
这场葬礼是由武锟精心筹划的。
整个四十五街区都弥漫着葬礼的特殊气氛,4架直升机一大早便在殡仪馆上空盘旋。通往私家墓地圣约翰墓场的大道上空空荡荡,不少过街天桥和沿街大楼上都悬挂起外祖父的巨幅画像。
送葬车队一律黑色,每辆车上都顶着一个用鲜花扎成的花环,拼成外祖父生前喜欢的图案,有赛马、拳击手套以及女人的高跟鞋和艳丽的红唇。
在外祖父的墓碑前,我看到了武锟。他站在数百名穿着笔挺的黑西服、打着红色雨伞的柯氏家族成员中,面无表情地为外祖父送葬。
母亲抱着我,在雨中哭得号啕,武锟向我们走来,将红色雨伞遮在了我们的上空。
细雨连绵中,我看到了他那双深邃的眼,他对我的父母只说了这样的一句话:生活是这样美丽,我们永远都不要轻易放弃。
然后他向我的面颊上凑过了轻轻的一吻,这个吻于他而言只是他对小辈一个祝福的吻;而于我而言,这一次的温柔却足以让我的天地崩溃。我想,我就是在这一刻爱上他的,年幼的我早已具备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情怀。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到他又将一吻落在了他身后的一个女人身上。那个女人高贵优雅,戴着有纱网的帽子,那是他的太太。
在我18岁那年,他45岁。
在人人都说我出落得亭亭玉立时,母亲却开始为我的未来感到担忧。她担心我的美貌会给我带来麻烦,担心我会像其他年轻的家族成员一样沉迷于糜烂的夜生活与罪恶的可卡因中,虽然柯氏家族就是靠这个发迹的。
但是我从来都不会让她操心,我像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安静、温婉,与这个喧嚣的世界和这个邪恶的家族格格不入。我知道武锟一向喜欢安静优雅的女子,就像他的太太那样。
我上英语课,参加芭蕾舞社团,学长笛和茶道,只为配得上他这样的男人。
他很绅士,也很强势。在外面,他是一个势力庞大的黑帮家族的领袖,冷酷、狡猾,对敌人毫不留情;在家里,他却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对家人关爱备至。
在每一次的家族聚会上我得体的谈吐以及装扮都会引来家族成员们长久的夸赞,他也在其中,但是那目光里仅仅包含着对小一辈的欣赏与赞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很绝望,除了等待,似乎再无别的方法去想。也许这辈子我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了却残生了,因为他对他的妻子一直很忠诚。
但是自从他的妻子在和他最得力的手下偷情被他发现后,他整个人都变得阴郁而疯狂。那个男人被他用乱刀砍死,后又沉尸江心。而对那个女人他还算留情,只是剃光了头发,逐出了家族。
然而在这之后,他的身边多出了各色浓妆艳抹的莺莺燕燕。
我像猫一样跟踪着他,惊异于他的变化。
一次在例行的家族聚会后;在大家乘坐电梯纷纷离开;在电梯里只剩下我和他时;在电梯门即将关合的一刹那,他突然对我说:你这个年纪应该嫁人了,你父母为什么不给你找个人家?
我整个人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电梯门复又关上了,在匀速上升。我们四目相对,本来平稳的空气却像电光火石一样在微妙地波动着。
在电梯上升的这短短十几秒钟对我而言是漫长而折磨人的,难道他看不懂一个少女清澈的眼神?看不透她内心十几年如一日的爱慕与仰慕?是的,他看不懂,他的眼神里分明就写着疑惑与不解。
但是我要提醒他,无论如何,我要对得起自己这些年无怨无悔坚守的时光,我要给自己多情但追求无果的灵魂一个明确的交待。也不枉我这么多年来真真正正地为一个男人动过心。
于是,我勇敢地迎视着他困惑的目光,在他的唇边突兀地,印下了沉默而长久的一吻。
很显然,他惊悸了,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并没有推开我,而是任由这个来得毫无源由的吻在他的唇边久久地发酵。
我承认,这个吻和在我5岁时他所赠予的那个吻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男女之间波涛暗涌的情愫。这是一个爱慕者的吻,只为等待谜底揭开的那一瞬间,即使那答案悬疑重重。
果然,在这一吻结束后,他凝视着我,眼里掺杂了太多我在那个年纪还不能理解的东西,紧接着,是他的话惊醒了我:
你的外祖父经常对我说起过三句话,不可否认,这三句话影响了我的一生。第一: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想法,尤其是当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认为这是个笑话的时候;第二:在这个家族里,每个人都是伪君子。我想说的是,我也是;第三:当你说不时,你要使“不”听上去像“是”一样好听。你明白我想说的是什么了吗?
是的,我明白;也许不明白;或者我并不想去弄明白;再或者我还来不及明白,因为就在这一瞬间电梯门突然在他的身后打开了。然后我的眼角瞥见一个可疑的人影,我惊悚地喊出:不!同一时刻我毅然决然地奔向前用胸口挡住了他。
紧接着,一枚尖锐的子弹在我的胸口开出了凄美的血花。在他的惊呼声中,我倒在了他的怀中。
所幸,那本应该向他索命的一枪没有要了我的命,却也让他不眠不休地在医院里守护了我三天三夜。
即使是在昏昏沉沉中,我仍然可以感觉到他那复杂而思索的眼神一直在默默地凝视着我。他终于明白了吧,这个十八岁的少女,已经无可挽回地爱上了他。
但是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在我出院的第二天,他建议我的父母送我去加拿大留学。是的,他对我从没有产生过追逐的兴趣。
在坐上飞机离开的那天,我看到了当地的报纸,那个妄图暗杀他却误伤我的杀手被人发现遗尸荒野,已然面目全非。
而在这之后的8年内,我们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