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秦明远转过身,对木木说道:“也好。厚木,你也是大人啦,我不能强行干涉你的选择。但我也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不但不阻止,还要推一把。你可以学焊接,不过一切费用,自己想办法,家里是不能出的。”
“明远,你不能这样,这不是难为沙姆吗!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上哪弄这么大一笔学费,还有日常生活费,你想逼死他吗?!”
柳嘉大婶说着又哭起来,这次她连背转身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了。
“只能如此。”
秦明远话音不重,似乎自己也有几分不情愿,但事情还是就这么决定了。
当晚,我因要向父亲报告录取消息,只好告别一脸沮丧的木木,自己回家。而木木一个人返回了菅草岭。
十几天之后,大学报到注册的日子到了。
我带着录取通知书和学费到东北农学院报了到,注完册立即赶到哈工大。
在报到前这几天,我多次向木木提议,让我的爸爸暂时先出资为他垫付学费。可木木坚决不同意,他说爸爸连跟苏联专家学焊接都反对,如果再花苏联人的钱上大学,他一定会感到很丢面子,很可能弄到父子彻底决裂,木木很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我在注册缴费室门口,焦急地等待木木。不知他会不会因为实在搞不到学费,放弃入学。
等了一会儿,木木在走廊那头出现了。虽然脚步有些沉重,但迈得很坚实。
我马上迎过去,高兴地打招呼,“你来啦。一切还顺利吗?”
“还可以。”
“你爸爸同意给你学费啦?”
“没有。”
“那……没学费怎么办?”
木木从内衣兜里掏出一沓钱,轻轻摇了摇。
“学费有了。”
“从哪里来的?”我惊奇地问。
“是谢苗爷爷、薇拉奶奶给的。”
“哦……”我沉吟了一下,本想不再追问,可好奇心促使我又开了口,“他们那儿我也去过,生活也挺艰辛的,怎么会一下子凑齐这么大一笔钱呢?”
木木拍拍手里的钱,沉重地说:“他们把自己最心爱的奶牛罗丽卖掉了。你没看到那场面,当买牛的人来牵牛时,罗丽一直跪在薇拉奶奶面前,不肯走。薇拉奶奶双手抱着罗丽的脖子,放声痛哭。那场面。真和人与人生离死别一样……”
木木的声音喑哑,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大学生啦,还哭鼻子。”我尽力扭转木木的情绪。
“卡秋霞,你没法知道,谢苗爷爷和薇拉奶奶,远在异国他乡,独处荒野,有多么孤单。平日里就和三只奶牛相依为命。罗丽活泼可爱,老人把它当女儿般对待。为了我,他们卖掉罗丽,往后的日子不知有多寂寞啊……”
“那你和爸爸闹崩了?”我赶紧转移话题。
“算是吧。”
“那你妈妈呢?”
“她一向听爸爸的,没有办法,只有整天长吁短叹,挺可怜的,是我连累了她。”
我们的大学时光,就在这种纠结不安的情形下开始了。
那年的冬季特别漫长,哈尔滨的雪又特别大,爸爸忙于工程建设和大学教学,整个寒假,我差不多都一个人在家。
一天傍晚,爸爸和木木一起迈进了家门。
“爸爸,您回来啦!”我帮爸爸脱下苏式毛呢大衣,挂在门厅衣架上,又把他摘下的呢毡礼帽放在特制的帽托上,回头招呼木木。
“木木,你来了,太好啦。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哎,对啦,秦厚木同学找你有事。”爸爸说。
“什么事,坐下说吧。”
“不用了,咱们到院子里小树林走走。”
冬天的树林仍是那么可爱,林下的雪,约有一手掌厚,踩上去“吱吱”作响,留下深深脚印窝儿。到了树林深处,无人能看见的地方,我禁不住心头的冲动,一下扑到木木怀里,用热吻替代了语言。
木木回应了我,紧紧地搂住我的身躯,好像害怕我会随时从他怀中消失掉。
相拥了一会儿,我在木木耳边调侃他:“哎,对啦,秦厚木同学找你有事……就是这个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