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已经期末,我被线性代数搞得焦头烂额。
每天晚上,我在学校等他从静安寺打车过来,然后他骑我的女士自行车载着我,去大学路的猫空学线代。他说自己宝刀未老,欢迎求助。我性子倔,皱着眉头翻书,咬着笔杆不肯请教他。
他坐在我对面,把双肩包里的 iPhone、iPad 和 MacBook 都摆在桌子上码放整齐,默默掏出一本纸质书来看。(……)
时间静静过去,线代书越翻越薄,他在我心里留下的脚印越来越多。
我不是观音,更不是佛。说是要渡化程序猿,却被他拉进了同一条阴沟,浑身泥巴越滚越多。
——
他说要教我用 Markdown 写文章,得意地告诉我,“一定把你培养成最会写代码的作家”。虽然不知道作家会写代码有什么用,但后来我的世界里,的确充满了 “#” 这个奇怪的符号。
我想换个电脑,他眼睛放光,用生命跟我推销 MacBook Air,说“这是全世界最适合你们文字工作者的电脑”。我点点头说,“那记得帮我装个 Windows 系统。”他浑身颤抖如丧考妣。后来,我成了 OS X 系统的死粉。
总之后来我数钱包里有几个钢镚的时候总是从 0 开始数。
跟别人见面握手要握三次。
在我拿着线代书准备出门跟他见面第十七次的时候,我室友抱怨说,“你最近恋爱谈得太凶了吧,晚上都不见你人。”
“什么?我没谈恋爱啊!”我下意识反驳。
“这还不是谈恋爱?那你天天晚上是出去坐台吗?”室友说。
我被一语惊醒。
这些天,每天上百条微信,晚上见面几个小时。我跟这枚程序猿,到底在做什么呢?
每晚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我大声哼歌,双腿乱晃,觉得身披万丈霞光。但手始终在尴尬地僵持着,不曾挽过他的腰。
他每晚送我到公寓门口,然后掏出手机滴车回静安寺。等车的时间,我们沉默,闲聊,四目相对,隔一江春水。直到我目送他上车,挥手再见。
我在等。
坐在自行车上等他说“你可以抱住我”而不是“你又胖了”,说冷时等他来牵我的手而不是“我要送你一副我的同款手套”,夜晚分别时等他给我一个拥抱而不是总结发言“你今天线代学得真好”。
可是,等一个闷骚程序猿的告白,比掰直一个 Gay 还要难吧。
但是,我真的喜欢他吗?我不知道。
难道我只想做个玩家,在他这里打通关而已?我也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看他一眼,就能在脑海中和他过完一生。我也想过,如果跟他在一起,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至少很快乐。
他用老张的口气说,“很多方面我们都很契合,什么都坦白说、明着说,从来不端着、不装腔作势。”
我好久没有遇到像他这么默契的伙伴了。他懂我的文章,懂我藏着的那点操蛋的理想,懂我在世俗世界埋下的一毫米奢望。
说白了,他是枚闷骚而有情怀的程序猿。
如果遇上的是五年后的他,我一定会彻底爱上他。
但现在,顺其自然吧。
而顺其自然的结果是,我越来越忙。考试,采访,写书,时间越来越少。他在微信上写给我的段子,我只能隔半天回一下“哈哈哈哈哈”,他问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我只能草草发个微笑的表情。
就这么淡了。
直到那天,我考完线代,昏昏沉沉从考场出来,看到他用锤子便签发给我的几千字留言。
文笔好美,美得让我忘记了言语中的悲伤和无奈,只想一读再读。
像他在那篇《程序猿老张》里写,“这次跟她一起相处的这段时间,就是我浏览她的代码的时间。我仔细阅读了每条代码和它们的注释,最后发现,她在我这里是跑不通的。”
最后他告诉我,只能离开。
——这枚程序猿啊,他什么都没说,却悄然在心中走过千山万壑。他不动声色地浏览代码,阅读注释,不动声色地交集百感,最后,只丢给我一个答案。
“我们还是朋友,对吧?”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当然。”他说,“但再也做不成亲密的朋友了。”
“那,如果我线代挂了,你还愿意教我吗?”
“当然。”
聊天记录就定格在这里。
直到成绩出来,我线代真的挂了。补考前一个晚上,把搞不懂的题目啪啪啪用微信传他。
半小时后,他传来一堆图给我。行列式、各种乱七八糟的符号用绘图软件画得一丝不苟。
“我用一晚上重新把同济教材看了一遍,不时涌出一种“卧槽我到底在干什么”的想法,但毕竟答应你了,就要做到。”他说。
“那,等我考过了,请你吃饭?”我有点感动,更有点想念他。
“我回北京了。”
……
他悄然离开了我的五角场,回到他的宇宙中心五道口。
我们好像没谈过恋爱,但他在我心里,撒下了最美的一场雪。
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给我写过诗。
依然谢谢你,老张。哦不,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