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方倒没有为难杰克逊,丈母娘说这么贵的房子咱家住不起,即使住得起,物业费也付不起,这是五星级酒店式管理。丈母娘体谅女婿,女婿也信得过丈母娘,授权女方看着办,他公司忙,不再陪同看房了。看房是最累人的事,她们母女俩走了许多地方,看了数不清的房产售楼处,越看离陆家嘴越远,最后在周浦康桥看中一套房子,这里离陆家嘴15公里,妈说20年前我们好容易从郊区迁入城区,现在又回到乡下去做乡下人了。女儿安慰妈妈说,路是远点,不过我们有私家车。这套房子200多万,那要比陆家嘴不知便宜多少。首付款70万。杰克逊开始听到200多万,他心惊肉跳。他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所幸女方没有要他一次现付,甚至也没有要他负责70万首付款,丈母娘通情达理。首付款丈母娘掏腰包。她以房换房,上海老女人很会算计,卖掉老房子先将70万付了。余额让小夫妻向银行按揭,这都是上海家庭普遍做法。不过在房产证上必须写上丈母娘自己的大名。她拥有三分之一的产权。杰克逊感觉女方没有同事说的那么恐怖,他没有当洋葱头挨斩。
买房办各项手续。到银行办按揭,男女双双签字画押。事情进展很顺利,正要进入装修筹办婚礼时,公司一纸调令将杰克逊调回美国总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对女方来说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回美国又不是赴战场生死攸关。现代交通这般发达,来去美国家常便饭。甚至是个好消息,金仁花有了申请美国定居的理由。她在财经大学读硕士时曾经去美国短期培训。只不过这个变化暂时拖延婚礼。杰克逊没有确定此番回去总部将怎样有安排。去了再说。
杰克逊刚离开上海时,双方还天天电话、短信、邮件不断。半年以后,慢慢地松弛下来。往往隔三差五才能联系一次,一年以后干脆信息全无,杰克逊的手机改号了,邮件也退回来了。金仁花倒没受到太大剌激。她妈按捺不住非常气愤,以为女儿被骗了。女儿不以为然:“他骗我什么?”“他玩你,骗你感情。”“妈,你好背时。”“他还骗取房子。”“房子他没住上一天,他能把房子搬到美国去吗?”“那总不能背信弃义,不搭理你呀?”金仁花郁闷地叹了口气:“感情这个东西勉强不得的。随他去吧。”金仁花可以放下,她妈咽不下这口气。她考虑到这房子按揭还贷有他杰克逊的一份。他不能拍拍屁股走人。找他公司去,查他下落,追究他的责任。
丈母娘真的找到杰克逊的公司,她指名找他们上海代理的总经理。接待她的是一位亭亭玉立的湖北姑娘刘秘书,这位刘小姐毕恭毕敬询问:请问女士,有什么要我帮忙吗?金仁花妈自报家门,说要找杰克逊。刘秘书回答:杰克逊调回美国了。金仁花妈说明来意,要打听杰克逊的下落。刘秘书微笑回应:“对不起!如果你与我们公司业务产品有关,我们负责到底;有关杰克逊的私事,我们公司无权干预,也无权告诉你杰克逊在美国的各项个人背景。如果你们之间有债务纠葛,你可以请律师到美国法院告他。”
金仁花妈碰了一个软钉子,郁郁寡欢回到家,不但没有得到女儿同情,反被女儿一顿抢白:“你到他们公司事先怎么不跟我商量,你去干什么?你去曝光我们的事有意思吗?你考虑到后果吗?你知道吗,你不但讨不回说法,反而丢了你女儿的尊严。”仁花妈傻眼了,从来没见到女儿对自已发那么大的脾气。金仁花拭去眼泪发狠地说:“我一定要去讨回自己的面子。”
金仁花妈听不懂女儿丢了什么面子,还说要去讨回尊严。难道说她也要去他们公司吵一场?她也不敢问。这事一搁又是一年过去了。杰克逊的事不再提起,谈到周浦的房子,杰克逊消失了,银行的贷款还得如期还本付息。金仁花独立承担。所幸的是随着浦东新区的开发,康桥的房价一路走高。这让仁花妈兴高采烈。这是美国佬挑她上山。小小发了一笔财。因祸得福。
两年后的一天,杰克逊又被派到上海任职。他下了飞机,从浦东机场直奔陆家嘴软件公司。他进了大楼,去上海代理总经理室报到。总经理室门前是老总的秘书,杰克逊一看秘书还是湖北姑娘小刘。熟识。小刘一见杰克逊,用一种怪怪的眼神打量他。
杰克逊以为她忘了老同事,忙招呼说:“哈罗,我是杰克逊,不认得了?”
小刘说:“知道。总经理在里面等你。”
纽约总部告诉杰克逊,新上任的女总经理是本土上海人,英文译音:人华·金。他问小刘新来的老总跟大家相处得怎么样?小刘说:“不错。”“听总部说,她的管理很有一套,最近业务上升很快,人手忙不过来。总部才派我回来。听说她很严厉,你们合作得愉快吗?”“我们合作得很好。看,那便是她的手笔。”
杰克逊抬头一看,会客厅墙上的玻璃镜框里用中英文写着两行字:对企业忠诚,对客户守信。汉字是飘逸的柳体。小刘说:新任总经理很强调竞争中企业要有品格,员工要有精神。杰克逊一听打心里钦佩这位老总很有创意。她用西方管理加上东方的文化治理现代企业,业绩哪有不上升的理由?他觉得在这样的总经理手下干活,自己会很有作为,很有前程。他忙不迭地敲响总经理的门。听到里面一声清脆的女音:请进。
他轻轻地推门进去,呆住了!老总位置上坐着一个他再熟识不过的人,不是别人,是他曾经的未婚妻金仁花。杰克逊像尊泥塑菩萨,粘在那里动也不动,他左顾右盼,偌大办公室没有第二个人。
他哪里知道,半年前金仁花应聘这家跨国公司上海代理。凭着她西方会计专业学历、美国留学访问实践证明,再加上大公司多年实务经验,她胜出,被软件公司聘为上海代理。
金仁花一心在处理文案,这时抬起头来,淡淡地挥臂,一口流畅的美国英语:“杰克逊先生,请坐。旅途辛苦。”杰克逊这时的感觉是最好来场地震,把他埋进坑道。他发现他从前的未婚妻,怎么这样淡定。不惊不乍,是强装镇静吗?他寻思:这场短暂的婚恋,过错方毕竟是自己,是他抛弃她,甚至也不跟人家说明原因,而这个原因说出去会伤害人家。他跟美国朋友们都有共同感觉:娶中国姑娘当老婆,不是娶一个人而是娶她全家,不胜其烦。
金仁花坐在那里,其实心里也是翻江倒海。以前深爱的后来深深伤害她的小子又出现了,并且恭敬地站在她的面前,她的自尊心倒是找回来了,总算为自己挽回了面子。但看他狼狈不堪的窘态,她既兴奋又有点可怜他。她换了一种态度款款地为他解困:“你疲劳了,工作问题明天再谈。你先去休息,还是安排在你原来的公寓。等会刘秘书会给你钥匙……”杰克逊这时想起来,应该对金仁花说点什么,表达自己的歉意。他结结巴巴刚开口,金仁花挥挥手:“办公室莫谈私事。”伸手按铃:“刘秘书,你送杰克逊先生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