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你这么邋遢,你以为我会和你在一起吗?他反击。想了想,他又说道,暖,我们要生活,如果我现在还是带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的生活会无法维持。你的浪漫也都无法维持。比如你最爱罗列的香水,动辄几百上千,我们之中至少要有一个人稳定,不能两个人都天马行空。如果你想两方面都要,也许你真的应该去找一个“富二代”。
你看你说着说着就不像话,我说的浪漫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说的是生活的细节。哪怕是我们一起把家维持得整洁美观,周末一起去花市买花或逛逛宜家,偶尔给我一个小小的惊喜,而不是总在休息的时候就一直窝在床上,在阴暗混乱的家里看无聊的电视剧。
你说着说着总是要说到电视上,我不知道你怎么就对电视有那么大的意见。
因为这空间这么局促,一旦喧嚣混乱阴暗我就会觉得在腐烂。一成不变的、死水一样的腐烂生活,我受不了。就因为这种腐烂的气息,我才会需要那许多香水,如果生活明朗,我不需要这么多的香气,并会珍惜使用。
你总是比我有理由,有更多的话说。
因为我心里憋闷。但我也意识到,跟你说得再多也没用。
于是自然的,他们的争吵告一段落,她开始盯着窗外抽烟,他闻着烟草燃烧刺激而苦涩的气味飘来。想了想,他还是走过去,试图抱住她和解,可她奋力挣扎,混乱之中抬起头来,他才发现她脸上都是泪水,但看着他的眼神倔强。他有些不安,也有些烦躁,他实在难以去理解她的情绪,只是突然觉得气氛变得更加局促。
那好,暖,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好不好?他放下手臂,站在她身后,终于温柔相问。
谁知她却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不用了,没什么意义。
他不知道是不是就在那时开始,她选择了放弃。
夜晚她与他相背而睡,她睡着,他起身看着睡梦中的她,脱掉了白天所有的戾气,又变得安静恬淡,仿佛婴儿,微微蜷着身体,轻缓地呼吸。他怜爱地轻轻吻了她一下,又将她揽入怀里。她明明是他的小女孩,二十出头的女孩,正是青春如花的年纪,也许就是因为与他的纠缠让她变得失去单纯透明而满腹怨气,也许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总归是他的原因。
他把脸埋在她的秀发里,是她一直在用的“伊索”洗发露独特的味道,纯天然草本的洗发露,并没有“伊卡璐”之类妖娆的香气,她说她只是喜欢它的名字,让她想到寓言。她身上更多的还是香水味,他已经分辨不出是哪一种,他倒深切地记得与她初识时,她身上那种柑橘味,涩涩的香气,她与他在夜晚的大街上走着,她抽着烟,愉快地告诉他那是“午夜飞行”。说到“午夜飞行”时,她挑起眼角看了他一眼,眼睛下面的银色闪粉熠熠生辉。想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那样鬼精灵般的妆扮,和活泼愉悦的神态。
他又深深呼吸,不是那种味道,她身上的香水味已经日渐让他分辨不出,但仿佛他再也没有闻到那款“午夜飞行”。算了,用什么香水有什么可考据的呢?他突然想起那时他们还在异地恋,她在电话中开心地对他说她在散步,“偶尔跑一跑”,她说,“你不知道深夜跑在马路上有多愉快,自由的,就像风”。他想起初识的那个夜晚她跑在马路上的样子,笑,说那以后我们在一起,每晚我陪你散步好不好?可他并没有。
她好像是感觉到他,突然醒来,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还没睡?
他想问她明天晚上开始一起去散步好不好,可是梗了一下,却问,暖,你用的是什么香水?为什么不再用“午夜飞行”,或者我送你的“真我”?他问这个,只是因为那是他认识她的最初,她身上的味道。
她没有立刻回答,寂静在屋子里盘旋,突然她语气冰冷地说:因为我觉得我已经丧失真我,并不能像从前一样午夜飞行。
房间里的寂静如同悬置横亘的冰块,一瞬间破裂。晶莹零落满地,闪闪地反射着寒光。
现在她终于是飞走了,为了重回她的“真我”,飞向了他所无法猜测的地方。
当然这“飞”并不是特指飞机。他不知道她会选择什么交通方式,如同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对她而言,什么都是有可能去做的。
那年他生日,正月初八,正是严冬,因为过年他回了老家。她只买到加车的火车票,在四面漏风的绿皮车厢里晃荡了一个晚上到他身旁。她略带羞涩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周身散发着欣喜的欢快,过后她埋怨他并不惊喜和激动。她说你知不知道我穿这么少在火车里冻成什么样,怎么会有那么冷的车,我真的以为会被冻死,冷得我坐不住,来来回回地在车厢里走,其他乘客还都有个包裹,可以扯出厚衣服什么的来盖,我呢?什么都没有,后来有人给我扯出一张床单来叫我盖着点,咳,那么薄,怎么管用嘛,最后我在走动时看到一个列车员在烧锅炉,他可以坐在前面的一个小马扎上对着火烤手,我就叫他让我烤了一会儿,捡回一条命来,就是不知道吸了多少一氧化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