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以致于这十年里,我都没敢再去碰触那个味道。
我不想记起他,我不能记起他,不能再爱他,更没有资格爱他。
“想要知道我为什么撒谎吗,徐司佑你杀了我,我就告诉你!”我残忍地重复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眶一点点变红,感受着他手臂上的肌肉越来越僵硬。
可是……对不起,徐司佑。
“麦宁……”
意外的声音忽然撞击着耳膜,但我熟悉,所以本能地放开抓着徐司佑的手向后大大的退了一步,强打着笑颜打着招呼,“嗨,婷颖!”
偏头平复情绪的徐司佑也被这个名字给惊着了,转身看来时眼中闪着诧异。而杜婷颖也是再三打量后,苦苦一笑,“司佑,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徐司佑不顾我的阻拦,终于跟杜婷颖摊牌分手后,从那时起杜婷颖就刻意躲避,两人也再没碰过面。
可,重逢时见着的仍旧是我和他拉扯的画面。就算事实不是如此,但我清楚刚才我和徐司佑站在一起的模样多么的引人遐想,再细瞧杜婷颖难看的脸色,便可想而知。
我不安,但徐司佑不。
他自然地两手揣进裤兜里,嘴角微扬带着一丝痞气,重复着,“好久不见。”
照理说,我和徐司佑都是对不起她的,所以看到姿态如此淡然的徐司佑,杜婷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
“麦宁,你怎么在这儿?”她机敏的岔开话题,笑着问我。
而我,却忽略掉了个那个“你”,而不是“你们”。
“我指了指手术室,我……”我想了想,“我一个朋友受伤在做手术。你呢?你哪儿不舒服吗。”
她没立即回答我,视线在徐司佑和手术室大门之间来回,继而不确定地问道,“你的朋友,不会是叫方克勤吧?”
“对啊,他就是叫方……你怎么?”我更加疑惑。
杜婷颖却苦涩一笑,“方克勤是我丈夫。”
原来,世界真的很小。
或者是说上天早已为既定的人画下了一个圈,圈子里的人走来走去,擦肩又分离,可终究都还是会重新遇见。
这,就是所谓的缘吧。
震惊之后,只能苦笑连连,我上前一步握住杜婷颖的手,“婷颖,是你老公方克勤救了我,我们在现场工作,电梯出现故障往下掉,他是为了保护所以受了伤。”
杜婷颖听后一瞬间双手竟往后缩了缩,眼里写满了复杂,我读不懂,我想她也弄不清;然而,就在那些杂乱的情绪里,我准确捕捉到了厌恶。
无论出于任何原因,自己的丈夫因人受伤入院,作为亲人都该是恼怒的吧,易地而处我难辞其咎,所以才会真诚的想要对杜婷颖说声抱歉和感激。那么,就算她要打要骂,我也是甘愿的。
呃,不对!
我记得,方克勤在电梯里说,他老婆提出了离婚!那……呃,我轻甩混乱的脑袋,苛责自己竟然还有闲心去八卦别人的家事儿。
“那我丈夫现在情况如何?”这句话,她是冲着徐司佑说的,显然杜婷颖是非常清楚方克勤在为谁工作,所以才没有讶然徐司佑的出现。
可我还依旧握着那双冰凉而沉重的手,丢也不是握也不是。
但是,也就在此时一只大手很是自然地紧握我的手,拽着它从一个冰冷的世界里撤离;我……咬着下唇不知所措,目光只能低垂的看着那两只交织的手,一大一小很似记忆里的某个画面。
我不敢抬头看他们俩人的表情,我怕愧疚,我怕泪涌,所以又做了只没种的龟。
“在抢救,不知道,坐边上等吧。”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简洁干瘪得没有丝毫感情。然后便拉着我就往着椅子方向走去,扯着我入了座,又无声无息地丢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高跟鞋鞋跟的敲地声是在足足一分钟后才响起来的,杜婷颖翘脚坐到我和徐司佑的对面,语气平和地说道,“原来,你们一直在一起啊。”犹如闲话家常,老友寒暄。
可她误会了,猛然抬头撞进她的一腔愤怒里,张口想要反驳,却见她笑得更加灿烂,轻松调侃似地冲徐司佑道,“上次遇见麦宁还骗我说她喜欢上了别人呢。麦宁啊,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真真十年不改啊。”
本还坐得算是端正的徐司佑听后倒是忽然放松了起来,斜侧着身子,手肘支在椅子的护手上,扬着下巴弯起嘴角冲我很是温和一笑,“是吗?那她有说喜欢谁吗?”
徐司佑打着算盘,我猜不到,但是如果他知道了谢解的名字,如果他对我真的是爱恨交加;那么,谢解可能将永远走不出监狱的大门。
“婷颖。”我紧张地站了起来,“是你误会了,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吗。”徐司佑想要报复我,我是这么告诉她的,杜婷颖应该明白的。
但,她显然不愿意再相信我,刻意偏转视线重新笑盈盈地看向徐司佑,打趣儿着,“十年了,你们俩之间打情骂俏的方式也是没变得啊。看似水火不容,其实是如胶似漆。”
“婷颖,对不起,不是你想象那样的。”
她忽然冷下脸来,仰头问道,“这声对不起,是因为我丈夫,还是因为其他?”
我愕然。
这一声抱歉,确实有些迟,那时即便我知道挖墙脚是不光彩的行为,但年轻无畏只知真爱无敌,哪管第三人的痛;所以我自始至终都不曾对杜婷颖道过歉。
当过境迁再次相遇,只以为一切往事随风,可真当过去的那根刺明了地搁在两人面前时才清楚,那一声抱歉是多么的重要,即便它一文不值。
亦许是杜婷颖咄咄逼人,可还是因为我有错在先,如今也是应有此果。
但是,偏偏有人喜欢火上浇油,徐司佑慢条斯理的拍手示好,又直起上身将我一把捞进他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他笑着盯着我脸看,却是对着杜婷颖说,“当年是你追我的,从一开始我就说是玩玩,记得吧。”
我全身一震,诧异地看向如遭雷击般黑脸的杜婷颖。
相识起,我们都知道徐司佑喜静,在人堆里并不多话,也不愿听废话,更不爱听别人的闲话,就算对谁再怎么不满也不会说那人半点不是。
而现在,他当面给了杜婷颖难堪,也陷我于更加不义的地步。
我挣扎着起身,这个时候要是我在坐在他大腿上,就别指望跟杜婷颖握手言和了。但,怎么努力根本无法动弹,反被徐司佑压着脑袋凑到他嘴边,“在乎吗?苏麦宁,从来你只会对别人在乎,别人愧疚哈!那,就让我一个个的摧毁吧。”
我狠瞪着故作暧昧的他,不由分说地拿头就往他脸撞了去。
很明显,徐司佑没做任何防备,吃痛松手,我自他腿上跳了起来,“徐司佑,你他妈当你是小说腹黑男主角啊,摧毁?你懂这词儿吗!”说实在话,我只是一顺溜就骂出口了,没想过后果是怎样。
可我知道他确实能摧毁我的一切。因为,他曾是那一切,他曾用泪水吞噬了我亲手一砖一瓦、一石一块垒砌的世界。
“苏麦宁,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徐司佑捂着脸咒骂着。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他常常不加主语,让人猜着玩,偏偏冲着我就是连名带姓的喊得痛快。
当然,我也一直以为,这是我在他心中不与他人同的证明。
只是,那都已经过去了。
所以,我对着那张英俊依然的脸叫嚣道,“不耐烦了又如何?杀我!”
我们俩好像总能将话题兜转回去,明明无心却百试不爽。
“这是医院,你们吵什么吵!”就当我以为战火会不断扩大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再往那头上一瞧,灯果然灭了。
想着方克勤的死活,我甩下还在叫痛的徐司佑率先奔到了医生面前,“医生,里面的病人怎么样了?他叫方克勤,方克勤……”|.
“你是病人的家属吗?”医生问。
“我……”我赶紧转身看向正怯生生走来的杜婷颖,指着她道,“她是方克勤的妻子,我是他的朋友,那个是他上司!医生手术结果怎么样?还好吗?方克勤还活着吧。”
我热心过度,说话也没个轻重,医生面露不悦或许是奇怪人家妻子都不着急我这个外人怎么瞎操心。于是,他执着对着杜婷颖解释道,“手术很成功,但是失重导致病人脊椎受损,下肢或许有瘫痪的可能,但目前不能断言,得看苏醒之后的情况。”
我及时扶住了倒地的杜婷颖,而三人中唯一的男人终于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徐司佑拿出了自己的名片,于是,医院便很快将方克勤送进了vip病房,一切妥当。
好不容易等着麻药过了,方克勤也睡熟了,却已经是凌晨。徐司佑的特助带来了吃的,可谁也没动。
我瞅了瞅壁上的时钟,正好一点。
“苏麦宁,该走了!”
徐司佑这人真就冷血得可以,这个时候真就好意思丢下救命恩人离开?
“那你想怎样?人家是老婆,你算什么。”他仿若会读心术一般,让我无力反驳。
我看了看呆若木鸡坐在沙发里的杜婷颖,照样未等我说话,她就开口道,“你们先回去吧,折腾一天也够累了。这儿有我呢。”
瞧我还不肯挪步,徐司佑又开始用强的了,伸手就来抓,我有准备侧身躲过,他似更恼。
“要不我陪你。”我抢先跨出一步,蹲在杜婷颖脚边说道。
她闻言摆首,抬头看来疲惫里尽量展开一抹笑颜,将依旧冰凉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对不起,之前我脑子很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别怪我好吗?嗯,麦宁、麦宁不要不理我。”一刹那,她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爱撒娇的杜婷颖,我挤兑又护短的对象。
所以,我抬起另一只手放了上去,将温暖传递,且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
男人受不了女人的矫情,我也终是被徐司佑拽了出去,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送我回家,而是带我到了路边摊,特别土豪的点了大堆的东西,我甚至差点以为他会告诉全世界,这个路边摊被我承包了。
呵呵。
我为他的神经病,为自己的犯傻苦笑,踢着凳子坐了下来,却瞥眼看着西装革领的徐司佑居然也跟我一样,挤坐在巴掌大的塑胶小凳上拿着纸巾不停擦拭一次性筷的时候,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夜深,人少,我笑得肆无忌惮。
等着笑得眼泪都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背着光的徐司佑在静静地看着我。
他问,“苏麦宁,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不笑了,机械的从篮子里拿了双筷子,掰开来沾着面前的水杯,膝盖抵着胸口,蜷缩的样子像极了蜗牛。
“徐司佑,你听过龟兔赛跑的故事吧。”他不语,我却动了动嘴角,继续说道,“第一次,兔子和乌龟赛跑,兔子赢了;第二次,兔子和乌龟赛跑,兔子又赢了;第三次,兔子和乌龟赛跑,兔子还是赢了;第四次……”
“苏麦宁,够了!”
他不耐烦的打断,跟以前一样,照旧不喜欢听人废话,我咧着嘴笑得更乐了,“明明注定是输,可你知道为什么乌龟还要答应兔子吗?”
“因为啊,乌龟憧憬着兔子总有一天会因为自负而偷懒睡觉,那么它就能赢一次,就一次。”我将掰开的筷子重新合在一起举在他面前,向他强调那个“一”。
但,他蹙眉,他不明白。
其实,我本就不想他明白,如果明白了,乌龟就再也无法憧憬,哪怕只是在梦里。“徐司佑,你永远都不会是那只兔子。”而我,却只能是那只乌龟。
香喷喷的菜上得很快,我拍手欢呼,下筷很准,夹起爆炒的肥肠就往嘴里送,可刚一放了进去就吐了出来,一个劲儿地张着嘴哈着气喊痛,还痛得哭了。
“苏麦宁,那……你想要的那个‘一’到底是什么?你所说的兔子,是你喜欢上的那个人吗?”
看吧,我就说他不会明白的。
可是,这样挺好的。
我往嘴里灌了好大一口凉水,拿着劣质的纸巾擦了擦眼角,然后继续拿筷子消灭桌上的食物。
不承认也不否认,那么就不算是撒谎了吧。
“十年前我在想,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的谎言我都无法原谅;五年前我在想,也许你被逼迫无奈撒谎,你应该受到惩罚;一年前我在想,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我泪眼婆娑的对上他发红的眼睛。
“苏麦宁,原来这十年里,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你,苏麦宁。”
看,乌龟的奢望实现了。
我一直都知道,世界上有的事情一旦真相大白,就再无任何可能;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窥探到了绝望的结果,所以才会选择了如此折磨人的方式苟延馋喘,因为至少可以像歌词里唱的那样: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别太快冰释前嫌;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
我爱过徐司佑,舍不得他记不得我,舍不得那些曾经变成黑暗的历史;我依然希望爱过我的人,想起我时哪怕一刹那也能由衷微笑。
可是,我们都忘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过去啊。
那是一个我们都看得到,却永远都无法达到的地方,所以奢望终究是奢望,哪怕会实现;我也清楚的知道事实,乌龟跑不赢兔子,更追不到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