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来洗澡。我仍旧去做饭。右手小指上的绷带早已解掉,我也没有敷药。做了半天的事,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做了很多菜。做完后去收拾我自己的东西:一本安妮的文集,一本日语教材,两件常换的衣服。都是来时带来的,明天,再带走。
他洗完澡出来,看见那满满一大桌子菜,张大了眼睛,问道:“怎么做这么多菜?今天是你生日吗?”我正为难无法向他解释,他自己倒给我找了一个借口。于是我顺口道:“是啊是啊今天是我生日。”他又开始抱怨我为什么不早说,买个礼物之类的话。之后津津有味的吃菜。他在我面前一直像个孩子一样活着。却不知道,我已为他背负太多。
下午,我们去逛街。他总是不停的在各个店铺里进进出出,包括衣服、饰品、玩具等等。他看见一件喜欢的东西,都要为我买下来,我就以不喜欢为由推掉不要。整整一个下午,我们只在“石头记”里买了一串虎睛石的手链。
傍晚回到家,把中午没吃完的东西从冰箱里一碟一碟拿出来加热。他本来让扔掉的,但我嫌浪费。晚上我们还少喝了一点酒。他完全沉浸于有人陪伴的欢愉之中,丝毫不知我心中那个于他来说十分恶毒的想法。
我们坐在地板上看电影,很老旧的僵尸片。都是林正英先生主演的。安卓依旧像个孩子一样会在看到那些恐怖的地方发出尖叫和唏嘘。他放轻呼吸,似乎怕惊醒某个悬浮于空气中的幽灵。我轻转左手小指上的那枚尾戒,以这个无聊的举动,压制心里某些见不得光的慌乱。我不能去睡,那样的话,明天就太容易来临了。
十点钟的时候,安卓换了衣服,说道,我要去酒吧跳舞了。那是我唯一可做的工作。他突然又俯在我的耳边说,不用害怕,你好好睡,四点的时候我会准时回来的,到时候别把我当僵尸啊。说完咭咭咯咯的笑。他的笑容天真无邪,像是一把匕首,狠狠地把我的心刺痛了。
他虽然不跟我说任何关于他这两天晚上出去的事情,但我知道自第一个晚上他跑出去之后,他对命运和毒品妥协了。我不能让他妥协。我坚信自己是对的。有些路,他必须要去走。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我把自己紧紧的蜷缩在柔软的沙发里,盯着墙上的那只挂钟,看着秒针一步步向前走着。逝者如斯,永不停歇。轻微的滴答声宛似记记重锤,摸清了我心底最脆弱的那一丝纹路,庖丁解牛般肢解我的信心。十点到凌晨四点。六个小时,三百六十分钟,两万一千六百秒。不过这秒针走过两万一千六百下。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想起那次坐火车时穿越那条长长的隧道,头顶繁盛的光线突然湮灭成为黑暗。我对那未知的黑暗充满厚实的恐惧。才知道人的意志是如此的薄弱,一捅就破。
挂钟的秒针和着心跳走过一圈又一圈,我也越来越快的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和手链。有夜行机轰隆隆的声音从头顶碾过。我把手机的闹铃定在三点五十。我以一个恒定的姿势等待。好象一个预知一切的智者等待着世界末日在下一秒的来临。
我想象不出安卓在这样一个深夜是如何像一个精灵一样起舞的,只能看到那一张隐藏在声色之下沉迷于****之中的脸。我恨,恨他的不争气。
一定要将他带离,带离。
“如果相信有奇迹,请你跟我来。”
时间过了凌晨三点。时间越靠近,我的情绪反倒越平静。窗外星沉月落。这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一个时段。十七年昏暗的人生,我承受的所有也没有这一晚多。我想把这一切归结为心灵的脆弱。像一件跨越千年出土的琉璃,纵然美仑美奂,却已承受不住喧嚣尘世的丝毫风尘。若出世只为破碎,宁愿躺在那冰冷黑暗的古墓之中,陪伴那早已腐朽成白骨的躯体。
三点四十五分,我去房间拿着自己的背包。三点四十八分,我关窗,拉上窗帘。三点五十分,手机铃声响。我打电话给110。一个粗暴的男声接了电话,不耐烦的样子。我跟他说我有一个朋友染上了吸毒,问他如何联系戒毒所。他询问了我的地址,然后说不用太担心,一会他们会安排,二十分钟后会派人来。我挂掉电话,坐在那里等安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