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我斜瞄她一眼,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这匹苏绸本就是爹爹南下巡视时赠与我的礼物,既然是我的东西,取回又何需讲规矩?!倒是你,不经首肯便擅自取物,可知不问自取,是为贼也?!”
她被我抢白地脸一阵红一阵白,我看着她尴尬羞恼的神色,心底不是不畅快的,其实不过一截苏绣而已,虽绸质细腻,也非举世难寻的珍稀之物,何须如此大惊小怪?只因年少气盛,于己之物哪容得下他人觊觎,只道是她和语泠抢走了爹爹,间接害死了娘亲,现在还跑来掠夺我的个人私物,一想到这里,便恨意难消。
她也自知理亏,忙赔着笑脸说道:“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你呀我的分得这么清楚?且这夏府之内,目光所及之物都属于老爷,你这绸缎眼下既无大用,尺寸也不够再裁制新裳,何不干脆送于你妹子,添一件绣袄?!”
我听到这里,眼带讽刺地回头看她,“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姨娘你长袖善舞,手段玲珑?既然您有手腕能在我娘生前就买通她身边的近侍在汤药里下,怎么还会为一段丝绸大伤脑筋?!”
话音落地,便如期地见到二姨娘神色倏然刷白,此时立于屋里的,大都是春风楼的下人,甚至还有外街的裁缝师傅,绿姨娘的所做所为,本就是见不得光,其心腹近侍无不对此讳莫如深,眼下却被我毫不留情地一把揭开,怎不叫她花容失色?做贼心虚后必然是恼羞成怒,她很清楚,这事若宣扬出去,对于娘亲的死因,即便旁人没有佐证,也必然是对她猜测纷纷,饶使二姨娘巧言善辩舌灿莲花,也杜绝不了众说纷纭的悠悠之口。
当时的我只图一时快意,却没有细想,但凡杀敌一千,必然损兵八百。我并无确凿凭证指定二姨娘就是凶手,在手无实证时,更应不动声色,一来避免打草惊蛇,二来,这般不顾一切地把真相悉数抖出,又无令其绳之以法的能力,等于把自己率先曝露在危险之中。
果不其然,爹爹归府之后,绿姨娘哭天抢地地把事态始末添油加醋地对他哭诉了一遍,爹爹虽然置若罔闻,认为这些言论怀疑不过是捉风补影,但仍是喝令我不得再对绿姨娘陈词不敬。
爹爹的明令在先,即便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稍做收敛,但我与二姨娘的梁子已结,如何能偃旗息鼓?
八月中秋刚过,府中收来江州的外婆八十大寿诞辰的寿贴,爹爹眼见近日家中气氛僵凝,有意将我们两人隔开疏远,因此几乎是一听闻外婆对我的挂念之意,便顺水推舟地开始张罗着下人,为我备至前往江州的随行之物。
出行那日,长安城外,十里长亭,眼下正是秋雨缠绵,花木石山已被雨雾模糊了轮廓,潮然气息间,葱翠景致似由烟霭所蒙,我和凌渊雨中并行,落雨渐柔,却未见止。
“从长安到江州,往来要十来天,加上寿辰将近,少说也得逗留半个多月。”凌渊左手撑着手绘红梅的纸油伞,右手牢牢牵住我的,望着前方烟雨蒙蒙,低沉的嗓音里似带不舍。
“在众多儿女中,外婆最疼爱的便是母亲,她疼母亲,顺道也爱屋及乌地疼宠我……自从娘亲去世之后,跟外婆那边的往来也就淡了,眼下外婆八十大寿,我定是要回去的承欢膝下,替娘亲尽尽孝道的。再说……”我低下头,有些赧然:“再说,我们的婚期将近,总该让外婆舅舅他们知道。”
凌渊闻言,唇角弯成了上弦月:“也是,那么等到你从江洲回来那天,我会在长安城东门口接你,你说这样好不好?”说着,他的眸色渐渐转柔,嗓音也低了下来,好似融融春意尽融其中,等我恍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已不自觉地点了头。
秋雨情缠里,我的目中一片混沌,却清楚地感受到额头上那阵湿润的暖意,一睁眼,凌渊宝蓝色的衣襟近在咫尺,俊秀的下颚几乎触及我的鼻尖。喜悦像圆月清辉下的潮汐,迅速登陆海摊,拍打着心岸,那些隐秘的羞涩的绮意,开成一簇一簇枝蔓繁盛的春天。
别时离情依依,只当是情到浓时的怅然,甚至还满心欢喜地幻想着,自江州回程后的凤冠霞帔合卺花雕,当时的我们都没有预见到,这是我们有生之年里,最后一幕肌肤相亲的旖旎画面。随后的命运,所有有关幸福的憧憬都在残酷的命运下被撞击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