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这两个字,便不做声,
“我……原本就没有寄望你会对旧情念念不忘,更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认为你会了解我的挣扎……”我静静地看着他,少了树帘,此时看分明了,但仍觉得陌生,于是苦笑:“我现在才明白,人的一辈子,当真是不能回头的。有些东西,当初既然已经错过,就不要轻易纵容自己再去翻开过往,也许,再见面,接触到的不是美好,而是一一被打扰的尴尬,以及那些措手不及的真相。”
如果不是这次的偶然迎面,我是真的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着他,宁可把他曾经给于的温暖当作标本稳妥收藏,当成一段回忆在来生缅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地目睹物是人非,爱情死去。
他的脸确确切切掠过几丝狼狈,但这不过是瞬间的事:“也许我们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彼此,”顿了会儿,他微微抬头,此刻已经恢复了常态,俊朗的脸上容色镇定,面无表情:“如果有钟情,也只是慕恋自己脑海里的想象。”
“想像?”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能理清这个词汇的涵义,随即点头,其实他说得对,没有什么比这个词更能扫荡否决往事,把所有的相思牵连都解说成是自我的感情需求,与旁人没有丝毫的感情关联。
如果今天没有听到这些,我真的会以为,他留给我的是一场足以伤心一辈子,在余生每当想起就觉伤感的绝恋,是一出棒打鸳鸯的悲剧,一次肝肠寸断的雨慕别离,一则命运不怀好意的玩笑……但原来,它只是一场应景而生的舞台剧,剧情的缠绵悱恻,不是因为爱得有多深刻,而是我们都在顾影自怜。
一晌贪欢,终究是抵不过永久,现在男主角曲终离场了,只有我还入戏太深。
三个月后,我辞别父亲,在小虚弥山的静慈庵落了发出家。
世俗容纳不下,也许佛门才是我最好的归宿,也有人不了解,为什么我会舍得空掷大好的青春年华,把青灯古佛做为自己最后的收哨。包括爹爹在内,所有人都在揣测我是否因为与凌渊的擦肩而过,心灰意冷下才决意归依佛门。
只有我知道,其实不是,那只不过一句已经逾期失效的誓言而已,在我的人生主流里,它没有那么重要。有人在兵荒马乱的分离中折半面铜镜,飘泊经年又重圆如新;有人在春日芳菲的章台上择一截杨柳,韶华坐逝后又攀旧人手。当年看史书,无不为这样破镜重圆的故事而感动,而今才明白,美好的东西从来都停留短暂,所以才道彩云易散琉璃脆,年少时开过的花做过的梦都是已经破碎的琉璃,湮没在黄土中,就算找得回,也洗不净,就算洗得净,也拼不回了。
生活不是永远都有机会回头的,再续前缘,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破镜重圆分钗合钿说的只是故事,往往覆水难收、物是人非才是真实的人生。
看开了,也就解脱了,对于伤口,人类的复元能力是很强的,熬过那最难受的一阵,终会没事,就像生一场大病,只要不死,总有痊愈的一天。
现在想起来,还是娘亲说得对,长安不见良人归,相思终成日慕灰。心之所系的人,和鸳鸯共枕的人,不是同一个,这是常有的事;幻想中的美好,往往跟真相截然相反,这也是常有的事,人总要会学直面惨淡人生,从百折不回里学回心平气和。如果青灯佛门与绮罗绣阁一样,都能让人的心重归婴孩时期的纯然宁静,那么它们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才说,人的一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渐渐地,渐渐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