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收到情书。青春萌动,心头撞鹿,甚至都没细看信中的内容,就慌乱地揉成一团塞进了书包,也许是口袋。反正,此后,我再也没找到那封情书的影子。
胡思乱想了一夜,我做出了一个英明决定——老师动不动就耳提面命:高考,那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拼命就会摔到桥下去。我可不想做那个垫马蹄子的倒霉蛋。
第二天一早,我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教室。谁料,刚刚坐下,便发现桌洞里多了一本当时风靡校园、曾迷倒了无数少男少女的琼瑶小说。
小说里,还夹着一张纸条:“秦可可,我喜欢看你长发飘飘的样子。”
纸上,没有具名。平时,我很少和男生来往,根本猜不出会是谁写的。强按着心跳捱到放学,我留了下来。我敢断定,那个给我写情书的家伙也会留下。
到那时,我会多少赏他点面子,送还小说,然后警告他:高考将至,请别再打扰我。不管他是校长家的公子哥还是别人。
等到最后,同学们先后离开,教室里只剩下了我和一个叫陈向东的男生。
陈向东,成绩一般,个头不高,帅气也离他有十万八千里。说不清为什么,我的心底竟隐隐升起一丝失望。
确信教室外再没旁人后,我拿起那本小说走去,“啪”地摔在了他的桌上。
显然,这个举动惊到了陈向东。他先是一愣,紧接着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秦可可,你,你——”
“陈向东,请你离我远点。”简短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情书事件并未到此结束。两天后的早晨,我的书桌里又冒出一张纸条,内容也由喜欢我的长发变成了喜欢我!
接连收到这种东西,最初的慌乱也被气愤替代。我狠狠瞪了陈向东一眼,决定中午去找班主任,彻底揭发他的赖皮缠行径。可让我怎么也没想到,同桌胖嘟嘟偷偷碰了我一下,满眼的好奇与神秘:“可可,我问你件事,行吗?”
“什么事?”
胖嘟嘟似乎难为情说出口,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推给我:“你谈恋爱了吧?什么感觉?”
瞎说。我最大的愿望是能考上名牌大学,哪会分心?!许是太生气的缘故,我的声音响起来:“谁说的?”
话音未落,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落到我身上。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我拽起胖嘟嘟跑向操场。跑到背静处,胖嘟嘟说,今早在来学校的路上,她碰见几个男生嘀嘀咕咕,说的好像是你。对了,还提到一个男生。
谁?是不是陈向东?不等我询问,胖嘟嘟已说出另外一个名字:校长家的公子哥儿,佟乐。
佟乐?难道,给我写情书的是他,我冤枉了陈向东?尚未琢磨出个所以然,一桩叫人羞于启齿的麻烦事又从天而降。
这天傍晚,刚下晚自习,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冷不丁拦住了我:“你是秦可可吧?”
她的口气很不友好,眼神也怪怪的,冷冷的。我听得很清楚,她还咕哝出一句很难听的话:是个小美人胚子,可惜,心计深了点。
“你是谁?找我干什么?”我同样没给她好脸色,冷冰冰地问。中年女人嘴角一撇,说:“我是佟乐的母亲。我找你,是提醒你别缠着他。此外,请你记住,考大学要凭真本事,他父亲虽是校长,可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到这儿,我总算明白了中年女人为何说我有心计。真是笑话,从小到大,父母不止一次跟我说,天助人助,不如自助,无论做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再说,我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即便你是校长夫人,也没资格教训我。
越想越气,我索性瞪视着中年女人,回道:“请你走开。我和你儿子连话都没说过——”
“小小年纪,倒挺会装正经!”中年女人大为恼火,当场掏出一张纸,“这是我从佟乐的书包里搜到的。你自己看看,是不是写给你的?”
的确写着我的名字,信文密密麻麻,足有大半页。不过,我一个字都没看,赌气撕得粉碎,转身跑走。跑着跑着,委屈的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流满了脸。我没做错,干吗要哭,要忍气吞声?
我一跺脚,暗暗发狠:如果佟大公子哥儿再给我写情书,我就当众读一遍,对,站上讲台,大声朗读,让他无地自容,钻到桌子底下去!
第二天,我是昂首挺胸跨进教室的。从佟乐身边走过时,我还挑衅般冷哼了一声。坐上座位,我先查看了下桌洞,见没有纸条,心说:算你识相。最好回家告诉你老妈,请别找茬,本小姐也不是吃素的!
一连几天,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本以为风波就此过去,可胖嘟嘟又向我告密——住校的女生在宿舍开卧谈会,说我早恋,还给我起了个绰号:情书女王。
我忽地想起那封无意中丢失的情书。莫非,是她们捡了去?这帮未来的“小长舌妇”,指不定会传得比琼瑶小说还精彩!
“嘟嘟,她们说没说是谁写的?”
“还没对上号。她们说,那字写得特别特别好看。可可,到底是谁?我发誓,绝对保密。”胖嘟嘟追问。
我仔细回忆,校长夫人拿给我看的信,跟我收到的多封情书是两种字体,应该不是同一人写的。这就蹊跷了,写情书的人,究竟是谁?
不管是谁,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扑面而来。男生们冲我挤眉弄眼,一个劲地怪笑;女生们也叽叽喳喳,添油加醋,俨然我就是只媚惑人心的小狐狸精。我又气又羞,几近发疯,想反击,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不,找到了,是陈向东!
就在早恋的大帽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陈向东终于现出了原形。提及这事,还得感谢胖嘟嘟。胖嘟嘟胖得像加菲猫,时常抱怨教室里的过道太窄,动不动就撞得课桌东倒西歪。正是一次不经意间的碰撞,一本日记掉在了地上。
“可可,是首诗,写你的,你的长发是那么的轻柔,你的背影是那么的好看。可可,哇,全是写你的——”
“闭嘴,给我!”陈向东霍地站起,面红耳赤,眼神凶得像刀子。
果然是你。陈向东,有你好看的。我奔上前,一把抢过日记本,“刺啦”,从中撕成两半,随即去到地上一通踩踏:“凶什么凶?你的样子真滑稽,真可笑!别说我没早恋,就算早恋也绝不会看上你。再敢给我写信传纸条,我就贴到校宣传栏里去!”
我的冷嘲热讽,我的撕日记之举,是对流言最好的反驳。很快,关于我早恋的传闻烟消云散。一周后,陈向东辍学了,没有人去送别,走得冷冷清清,孤孤单单。后来,我如愿挤过独木桥,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又被分配到一家事业单位,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不久前,胖嘟嘟打来电话,请我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我欣然前往。
一别多年,再次相聚,一个外号叫猴子的同学喝多了,硬着舌根邀功:“秦可可,你必须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也得不到‘情书女王’的雅号。”
我一听,顿觉心头一“咯噔”:“什么?那些情书是你写的?”
答案,不容置疑。这时,佟乐也举杯走来:“可可,对不起。我母亲曾冲撞过你,我代她向你道歉。不过,当年我真的很喜欢你,写了那么多情书,可没敢送给你。如果是现在,我小学就敢追你。”
同学们笑成一片,唯有我没笑:“嘟嘟,陈向东呢?陈向东怎么没来?谁知道他的电话?”
陈向东辍学后回了农村老家,早已结婚生子,眼下正值农忙,实在脱不开身。胖嘟嘟边说边拨下了一串号码。刚一接通,我便大声问:“陈向东,当时我骂你,冤枉你,你为什么不解释?”
陈向东笑了,幽幽地说起了桩桩旧事。佟乐的母亲训斥我时,他就躲在一旁,差点冲上去打她黑拳;我被早恋的谣言折腾得焦头烂额时,他正打算退学,回乡帮有病的父亲务农,于是借胖嘟嘟的莽撞,故意炮制了“日记事件”帮我脱困。
听着听着,我禁不住心底一热:“谢谢。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电话那端,陈向东沉默良久,说:“因为,那时,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