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七岁那年夏天,去父亲所在的小城度假。自从父亲和母亲离婚以后,我每年夏天都会来小城住上一段时间,陪陪父亲。
或许是来去匆忙,或许是因为心境使然,我从没有顾及到小城有那么优美的风光。小城背山面海,海风、绿树、涛声,像明信片上的风景,我每天舍不得睡觉,在海边流连到很晚,看渔人出海,看海边落日,赤着脚,在沙滩上翻石板,捉小螃蟹,然后把小小的,只有指甲大小的螃蟹放进瓶子里,看它们在光滑的瓶子里无处爬行,这样恶作剧成为我一段时间里,最快乐的时光。
有一天,从海边回到父亲家的时候,在篱边的紫藤花架下遇到一个女孩,身上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棉布裙子,赤着脚穿一双旧凉鞋,两条麻花辫,已经快散开了,脸上犹有泪痕。
看见我,她停下了脚步说,大哥哥,你看见我们家的猫了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田小甜,一个比我小整整十岁的小丫头。
她打着手势比量着,“它有这么大,身上有白花,尾巴尖上也有白花,叫起来很难听,可是我妈妈喜欢它。”
我摇了摇头,她失望地转过脸去,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我猜想她是哭了。果然,她哽咽地说,“你也没有看到,他们都没有看到,小花猫真的丢了,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平常,对于这样一个比我小得多得多的小丫头,我是懒得理的,她们除了会哭鼻子,其它什么都不会,难缠的紧。可是看她哭得可怜,我忽然心生恻隐,慢慢地蹲在她身边。终于可以平视地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汪着一湾泪水。我说,“小丫头,不就是一只猫吗?丢就丢了,有什么了不起啊?至于哭成这样吗?”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手很脏,抹了一个大花脸,我想笑,但却不敢,她板着小脸,严肃地说,“你不懂,这只猫是我妈的,猫没有了,妈妈就不要我了,因为我又有小妹妹了。”
我不大懂她的话,随手把手里的一只海螺送给她,说,“只要你乖乖的不哭,这只海螺就是你的了。把海螺放到耳朵边上,就会听到海浪的声音,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她真的把海螺放在耳朵边上,左听听,右听听,我问她,“你听到了什么?”她稚气的小脸上绽开了笑容,她说,“我听到海螺里有人在说我爱你。”我的笑忍不住了,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说,“小丫头,你知道什么是爱啊?”她不笑,一本正红地说,“不信你听,真的有声音说,我爱你!”
那个假期,我和这个小我很多很多的小丫头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知道了她的母亲其实是继母。我偷偷拿了父亲藏在花瓶底下的钱,去附近的集市上买了一只和他们家走失的那只猫很像的小花猫送给小丫头,终于帮她在继母面前蒙混过关,也因此,我们之间多了一个小秘密。因为这个秘密,那个假期我们显得很亲密,过得很快乐。
准备回我居住的那个城市的早晨,小丫头跑来送我,当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吃了一惊,她脚上的凉鞋跑丢了一只,头发也跑散了,额上有汗,脸上有泪,看到我,未及开言就笑了,她说,以为赶不及呢!你还没走,真好!那一刻,我的心中有些微温的感动,这个孩子,跑得满头大汗,头发散乱,只为看我一眼,只为送我一程。那个早晨,有着薄雾和露珠的早晨,我和小丫头约定,给彼此写信,每年夏天,我来看她,等她长大了,她去看我。
她扬起稚嫩的小脸,非要跟我拉钩,稚声稚气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分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涌起晶莹的泪,又不肯落下来,那种隐忍,让人看了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