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时，我的同桌阮小毒说，苏若，我有了初吻了。
我吓了一跳。老师为了让我带带她才让阮小毒和我同桌的，因为她总是在学习这件事上太漫不经心，而对早恋这样的事非常踊跃。比如，我们班第一个早恋的人就是她，她爱上了高二年级的一个男生，那个男生长得很帅，喜欢打架，这样的男生不知为什么人缘极好？很多女生喜欢他，当然，包括阮小毒。
他们纷纷写了检查之后才算罢休，于是老师给阮小毒调了桌，我和阮小毒在一起了。
我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我乖、听话、学习好，穿的衣服总是妈妈买的，阮小毒的一切恰恰相反，她所有的衣服全是自己从小店里淘来的，她的牛仔裤上有七个洞，穿着招摇的时候老师说，阮小毒，你能不能把你这破裤子缝缝？老师不知道她是故意买的。
上课的时候她总是画漫画，每个老师全让她画遍了，或者她望着窗外，总之，她是不听课的，十六岁的她已经长到一米六九，身体修长如一只天鹅，她的确是美，又会穿衣服，所以，常常有男生对着她打口哨，开始的时候我很为她感觉到不好意思，后来就有点嫉妒了，那种难以说出口的嫉妒。
就在十六岁那个春夜里，她忽然贴在我耳边说，苏若，我有初吻了。
我看着她，自己的脸忽然红了，好象我有了初吻一样，我的心乱跳着，如一万只马在心里奔腾。
你能出来一下吗？陪我去校外的红树林里走走？
她拉起我，去了校外的红树林，在那片林子里，我们打着手电筒找到一棵树，树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尹楠，阮小毒。
尹楠，就是那个男生的名字。
我是认识尹楠的，他在学生会宣传部里，常常被人叫做徐志摩，人很风流倜傥，他高三了，办的校刊常常被报纸选一些东西发表了，那时他已经在我们这个小城小有名气了。
真是朗才女貌啊。我暗暗地嫉妒了，在三月的春夜里，阮小毒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你不知道和一个男人接吻的滋味吧，浑身麻麻的，好象要飞一样，特别是他揽住我腰的时候。
我呆了，那不是我所理解的世界，没有男孩给我写情书，没有人注意到我，除了学习好我几乎一无是处，我长得一般个子一般，而且还戴着一副厚底的的近视镜，我与阮小毒，简直是天与地，无得比较。所以，她才会相信我，所以，她才会告诉我吧？
你就不怕我告诉老师？我问阮小毒。
阮小毒说，你不会的，因为你善良。
不是我善良，而是我觉得她的爱情总是那么美丽，总让我有感动的地方，何况她把我当朋友。
尹楠考上大学后他们却分了手，阮小毒哭了几次说，总之，还会有爱情的。十七岁的她，在那年夏天又爱上了一个吉他手，吉他手开了一个音乐小店，每天写歌唱歌，她又陷了进去，逃掉晚自习跑到他的小店里听他唱歌，当她满脸绯红地出现在我面前时她搂住我说，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爱了！以前太傻了，男人看一眼就觉得是爱，但现在，我才知道，当你和一个男人眉目传情碰出爱情的火花来时那才叫爱呢。
她好象每次都爱的这样痴迷，而这一次更加突出，她开始写情书，抱着一本《爱眉小札》做参考，要知道，陆小曼和徐志摩在三十年代是爱疯了的！那本书看得我脸红心跳，因为徐志摩叫陆小曼小龙小蛇，他说亲爱的小龙，我离开你半分钟也活不了，这句话让阮小毒改写成了，亲爱的晓宇，我离开你半分钟也活不了。
所以，她考试常常是不及格，常常要抄我的作业，只是她人长得更高更漂亮了，一米七三的个子，加上一张漂亮脸蛋儿，足以成为我们学校的一道靓丽风景，所有的文艺晚会全是她主持，那时不兴叫什么美女，大家全叫她“校花”，“校花”的爱情总是此起彼伏，何况她和吉他手学会了弹吉他，当她把长长的头发披下来为我们弹奏西班牙的那首名曲《雨滴》时，我看到好多男生的眼都直了。
连我都迷恋上了她，何况那些十七八岁的少年？
她接到了多少情书？没有人统计过，反正她会把情书拿给我看，然后哈哈地嘲笑他们。我说阮小毒你不能这样，他们是真心的，她根本对自己不喜欢的男生不屑一顾，包括耿加良。
耿加良是我喜欢的男生，一个身材修长有点内向的男生，他的英语说得特别好，重要的是，每次竞赛我们都能碰在一起，我没想到他也会喜欢阮小毒，他散淡的眼神让我迷乱，和阮小毒在一桌以来，我了解了很多不了解的东西，阮小毒告诉我说，男人最先喜欢的总是女人美色，至于心灵，那是以后的事，或者就是一个幌子。我惊奇于她说话的一针见血，那时我还没有看到过张爱玲的书，但阮小毒的话在几年之后得到了验证，张爱玲是这么告诉我们的。那时我读大学中文系，阮小毒在一个草台班子里做模特，每天跑场子，每个月换男人，我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轨迹。
阮小毒与吉他手的爱情以吉他手进京发展而宣告结束，她追到北京去，发现吉他手又有了新爱情，回来后她说，不要以为离了他阮小毒的世界就没有男人了。她总是用男人这样成熟的字眼，其实她只有十七岁半，还差半年，我们就毕业了，她也十八岁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电视剧的导演来我们学校挑一个中学生做演员，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阮小毒会被挑上的，但导演挑上的是另一个女孩子，导演说，阮小毒太风尘气，不象个女孩子了，至少，演中学生是不合适了。阮小毒没有挑上演中学生，她演了女一号，没有结束高中的学业就跟着导演四处拍戏了。
阮小毒走的那天下着小雨，她人太美，所以，几乎没有朋友，男孩儿喜欢她，可是高攀不上，女孩子大多嫉妒她，连我也要嫉妒她，但我和她已经是朋友了，因为阮小毒的秘密我全知道，能知道一个人所有的秘密，这是种莫大的荣幸，于是我觉得我是她的朋友。
我去送她，没有打伞，雨落在我们衣服上把衣服全打湿了，那天她穿了暗蓝色的裙子，象灰扑扑的天，她忽然抱住我，然后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被别人拥抱，而且还是一个女孩子，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踮起脚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说，祝你好运。转过头，我开始发疯一样的跑，心里好象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我一边跑一边哭，最后终于哭累了也跑累了，跌倒在学校的红树林里，找到那一棵刻着她名字的树，那是她初吻留下来的。
半年之后，我考上厦门大学，常常一个人在海边漫步，二年级的时候，变成了两个人，那个男孩儿，是我的初恋，一个身材修长的脸色苍白的南京男人林鱼，我和他说起少年的往事，说起我和阮小毒之间的友谊和那种莫明其妙的嫉妒，他总是默默地听着，在叙述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那么想念这个坏女孩，如今，她在哪里？
大三的一个春天早晨，我刚刚起床，就听到楼下有人喊着：苏若，苏若。我伸出头去，看到四楼底下站着一个穿站黑色蕾丝长裙的女子，所有人都伸出头去，有人说，来了一个模特。我嚷着下了楼：阮小毒，阮小毒！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她更美丽了，靓丽得让我眼晕，我才知她在北京上海做模特，空中飞人一样，如我想象的那样，她和导演好了一阵子散了伙，后来爱上过一个画家，后来，又爱上了一个摄影师，总之，她的爱情总是崭放着，一朵接着一朵。
晚上的时候，我把林鱼叫了出来，我说，我的好友阮小毒来了，请你陪着吃饭吧。
那是一次致命的吃饭，因为从此以后，我永远失去了林鱼，我不知他们之间是怎么发生的爱情，当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的道具。
从开始就是个错误吧，我不应该告诉林鱼那些阮小毒的事情，他说，好男人总是对坏女孩充满了向往，所以，没有一个人能经得起这种诱惑。
而阮小毒给我的解释是，我看到你那么出色的男友总在想，他是否对你是真心？我不过是试试他而已，没想到他果然是朝三暮四之人。
他们的爱情仅仅持续了一个月，当林鱼再来找我要求我和他去海边散步时，我淡淡地说，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爱情应该珍惜，那么这个人是不值得要的。
但我并不恨阮小毒，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于新鲜的事情总想一底高低，特别是对于男人，她看上的男人，总想得到。
三年之后我结了婚，找了一个儒雅的老公，老公说阮小毒不如你幸福，因为她的爱情是一束束买来的鲜花，虽然开始的时候看起来那么灿烂那么美丽，但很快就会凋谢了，她即使是花，也是盆栽的，长不大的。但你的爱情是一棵自己种下的树，只能越长越美丽而且越来越来茁壮，这些话让我如梦方醒，是啊，阮小毒的每次爱情都看起来轰轰烈烈，可到最后却总是不了了之，甚至连可靠的回忆都不再有，我问起过那棵刻着她和尹楠名字的树，她说，有吗？忘记了。
如果说我曾经嫉妒过她的美貌红颜和有过的爱情，那么现在，我已经知道她的爱情应该种在一块地里，或者哪怕是一株盆裁的花也行，不至于凋谢的那样快吧？
我常常还会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中总是很怅然地说，为什么，我总是得不到爱情？为什么，我的爱情象一朵朵烟花，散得这样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