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叶朗是在那个暑假后渐渐成熟起来的。
手术是成功的,他的声带可以发声了,叶叔叔送他去做发声训练,每周都去。每次我都在走廊上等着,等他出来了,就问他怎么样,有没有进展。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笑一笑。
高考结束后不久,成绩出来了,我的发挥还算正常,足够如愿上C大。虽然上不了医学院,但我已经很满足了。C大是省里的最高学府,门槛也不算低,可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叶朗是那年的理科裸分状元。
叶叔叔想让他上Q大,并且Q大也打了电话来让他选专业,可叶朗却在志愿表上填了C大的医学院。
叶叔叔也试图让我劝他,他们知道,这头倔牛只听我的。可这一次,他连我的话也不肯听。
争执过后不欢而散,就在那天夜里,我收到他发来的短信。“这个世界太大了,如果不像过去那样跟在你的身后,我害怕以后就找不到你了。”
突然想起刚到叶家的时候,几乎每晚他都会在半夜来敲我的房门。我以为他是害怕所以睡不着,后来才知道,他是怕我偷偷走掉。那里终究不是我的家,他怕我因此会丢下他。
他凭着自己的执拗,最终让家人妥协,和我进了同一所大学。学业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我的所有精力都花在了挣钱上。最多的时候,我在同一段时间内做着四份兼职,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累是其次的,主要是挣得还不够多。大二的时候,我和室友开始在寝室做寿司来卖。
我的室友厨艺惊人,而寿司制作简单,只要一台电饭煲,在寝室里就能搞定。那时候外卖软件还没有兴起,我就负责拿着自制的传单去每栋宿舍扫楼,夜里在每层楼的走廊上小声地吆喝叫卖。
甚至不光我们学校,整个大学城都被我跑遍了。
到了下学期,我们就到校外租了一套房子,生意好到需要另招送货的人。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拒绝了叶家对我的资助,学费和生活费都自理,也就很少再回叶家去。
大学时,叶朗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状元的头衔本来就够引人注目了,在学校大一的运动会开幕式上,每个学院的方阵都要符合学院的特色,医学院的特色再鲜明不过。
有的抱着大得夸张的针管模型,有的直接穿着药丸形状的玩偶服。叶朗在最前面,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手肘下夹着一本病历。
医学院方阵走过时,看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我听到身后女生兴奋的声音。
“天哪,他就是那个高考状元,怎么可以这么帅!”
叶朗的样貌一直都是出众的,之前因为不能说话而受尽歧视。终于有一天,他如沙砾淘尽后的金子一样在人群中闪闪发光。原来老天是公平的,他年少时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如今都慢慢得到补偿。
医学院的课程很多,需要一直待在实验室里。尽管这样,他还是会在寥寥可数的闲暇时间来帮我送餐。
无论我如何劝说,他依旧坚持。我开玩笑说:“那我要怎么付你工资呢?”
他笑起来,有一点狡黠藏在眼里:“那你答应我,每个月至少回家一次,好不好?”
上大学起,他已经不会再在我面前撒娇示弱了。这一刻,那稍带不安和恳切的声音让我的心瞬间被一种莫名的酸楚涨满。
于是回叶家那天,成为我唯一的假期。
有时候我们也会一起出去走走,在午后阳光极好的时候,一路走着,没有目的地。每一条街道都成了风景。
有时就在他的阳台上,他看书,我趴在沙发上打盹。
也有极累的时候,有一天我就那样昏睡了一整个下午,醒来已是黄昏。暗红的云铺满整片天空,余晖描出云的形状,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那么好看的景色在身后竟也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他这样看了我多久,他慢慢皱起眉头,像埋怨,更像是心疼。
“你把自己弄得太累了。”
他从兜里拿出口琴放在嘴边,倚着扶栏,手一动,那熟悉的音调一下子就流泻出来。
曾经的每个黄昏,我和他一起,趴在我爸的膝头,听着口琴里流淌出来的悠扬的曲调。这些曲子里装满了我们年少的岁月,它牵动着脑海里最柔软的记忆,那样让人猝不及防。
晚风吹动他的白衬衣,少年的侧脸在傍晚的霞光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惊艳。可我不敢再看,抬手捂住眼睛,让那些水渍落到手心里。琴声停了,是他轻轻的声音。
“映寒,别让自己太累,爸爸不在了,你还有我。”
因为发音还不熟练,他说得很慢,可一字一句都足以让我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