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C城后,我接到了苏阿姨的电话。
约的地方是一家咖啡馆,她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对不起……”我低下头。
“他就要结婚了,那个女孩很好,我和他爸都很满意。”她轻声说着,“你大概不知道,你走后的最初那一两年,他的状态很糟糕,可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她的语调轻缓,像是在和我寒暄旧事。几年前她将叶朗的日记本给我看时,也是用这样淡淡的语气说:他是从小和你相处惯了,才把感情弄混淆了。其实他对你,就是弟弟对姐姐的依赖而已。
她仿佛是在请求,语气却分明是不容拒绝:“虽然他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可我们还是有些担心。所以映寒,在他结婚之前,请不要和他联系好吗?”
仿佛是考虑良久,又或许只在一瞬间,我最终点了点头。
我的辞职在周围人眼中是个突然的决定,让他们更料想不到的是,我会突然离开C城。
支教其实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通过网上的一个招募活动,我随着那一批志愿者一起到达了云南边陲的那个小县城。那里与缅甸接壤,是少数民族聚居地。
我在一所小学给孩子们上英语课,为期两年。
第二年的夏天,那个县城在全国闻名,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那是我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地震,午休的时候发觉讲桌在晃,还以为是哪个孩子又在搞恶作剧。我抬起头,就看到前排几个孩子害怕的眼神。
“老师,房子好像在晃……”
我带着他们冲出教室,幸运的是他们全都安全无虞。可震感一直持续,周围不断有房子垮塌,所有人都被组织转移,晚上被安置在临时的帐篷里。
救援的队伍在第二天陆续到达,不断有伤亡的消息传来。有几个孩子一直没能联系上父母,他们抱着我哭,我不敢睡觉,听着帐篷外的风声都像是哭声。就是在这样的夜里,我大概出现了幻听,竟仿佛听到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
“言映寒,言映寒……”
那声音越来越近,已经由不得我再怀疑。打开帐篷的那一刻,一身风尘的叶朗出现在我面前。
他仿佛还在辨别,夜很黑,一旁挂着的灯光昏暗,而他逆着光。他还没开口,我已经埋头哭了起来。
我一直在流泪,他却在反复确认我是否受伤,就像对待他的那些病人,望闻问切,不厌其烦。最后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抱进怀里。
那时我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
那一晚过得极其混乱,他是抱着我入睡的。他真的是太累了,我能听到他轻微的鼾声。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整晚,我的心里兵荒马乱,不得安生。
如果少了一点幸运,或许我就再不能见到他了。我想起他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太大,他怕会找不到我。而此时我才终于懂了他的恐惧。原来生死别离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那一晚他睡得也并不安稳,不断有电话打来。等终于消停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叶朗,那几年你去过美国对吗?”我突然开口。
他愣了愣,在看到自己的手机时了悟。他大概都忘了,自己手机解锁后的屏幕上,那个女孩的背后是哥大的校园广场。
可就算黄昏时的广场难以辨认,那个背影我又怎会认不出。
“去过四次,不过并不是每次都见到了你。”
“可我一次都不知道……”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你说过,见到我,你会很难过……”
是我离开叶家那次,我的确说过,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信了。
是的,我骗了他。
离开叶家是我一直以来的打算,可这不代表我要远离他,甚至连出国,都是后来才计划的。
我永远不会忘,那晚他像哭了一样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其实他要说的我早已知晓。
是苏阿姨翻看了他的日记,然后跟我说是他弄错了,错把亲情当成了爱情。她还说如果我真的想感谢他们这些年来对我的资助,那就请我离叶朗远一点,这也是为他好。如果我在他身边,他会永远也长不大。
最后她问我:你对他,也只是姐姐对弟弟的感情对吧?
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敢回答,可就在昨晚,当我打开帐篷看到他的那一刻,那些忍不住的眼泪全是答案。
原来我长达五年的逃跑,也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罢了。
我是在他离开后才办好的交接手续,之后又回到C城。
在他没走之前,我反复确认了他的无名指上没有佩戴戒指,可最终也不敢开口问他是否已经结婚了。
回C城的当晚,我去了C大。
学校的球场重建了,我坐在看台上,想寻找过去的痕迹。
手边是一罐啤酒,很多人觉得酒能忘忧,可我怎么都觉得它让人在回忆面前无可回避。
我清晰地记起多年以前,就在这里,我看着叶朗从人群前走过,他颀长的身姿和身上的白衣正相宜。我还记得他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如果那一刻能用它来听一听我的心跳,他一定会发现一个秘密。
那个连我自己,也在逃避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