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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就这样来了,知了的叫声一天天响亮,相继到来的是白驹过隙物是人非之下淡淡的离愁,盈盈收获的四年期盼。人们常说,大学生活是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如今我的大学生活在煎熬中终于走到了尽头。论文答辩之后,大家就轻松地等待着毕业典礼,对四年大学生涯的完美谢幕。
越逼近离去的脚步,越发感觉到自己对这片土地还是有许多不舍。和周遭同学的关系也前所未有的融洽,跟着一拔又一拔相熟或不相熟的同学去喝酒,频举的杯中倒映出曲终人散的落寞,酒不醉人人自醉。
想起与林陌路重逢之下又即将到来的离别,就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大醉无处归的伤感,甚至希望就这样地长醉不起,就向佛说的那样:清净的世界来到我们面前,不增不减,不生不灭。
对于未来的生活,我不愿意有做过多的期待,母亲那边已经帮我在她所在的城市联系好了接收单位,一切按步就班地继续。
我想,人生原本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吧,回到母亲身边,母女俩相依为命,做着一份平实的工作,然后嫁人生子,没有惊喜,没有等待。最高兴的人当然非母亲所属,脸上时时洋溢着一份苦尽甘来的喜悦,无论如何,这一份喜悦已然带给了我最大的安慰,我还能强求什么呢?
生活就是这样,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上任何一个暗藏的旋涡都可以改变你的一生。我常想,这漫长的八年里,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今的我,又会是一道怎样的人生轨迹?
200X年某天上午10:40,在寝室正和同学闲聊,电话响起,那时候201校园电话已经装到了每个寝室,非常方便。
“XX,找你的,好象是你妈妈。”同学把话筒递给我。
“小清,你爸爸没了!”电话那端突兀地传来妈妈哽咽的声音。
顿觉心头一紧,头皮发麻,以为自己听错了。
“妈妈,你说什么?”
“小清,你爸爸昨晚出了车祸,今早在医院里过世了!”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顿觉浑身发软,随着电话从松开的手中滑落下去,没了魂的身体也瘫软下去。。。
同学连忙过来搀扶我,良久,我才放声大哭出来,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终于体会到痛到无法呼吸的极致。心在流血,慢慢地意识到父亲他离开我了,在我不知情的几个小时前已与我阴阳两隔,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我懵了,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没有了理智,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就拿起电话,当着同学的面拔给林。潜意识里他就是我心上那棵参天大树,除了他,在这个人生最黑暗最脆弱的时刻,我不知道还能依靠谁。电话竟然通了:
“林——”欲语泪先流,我说不出话。
“小清,怎么了?”
“呜呜呜。。。。”
“小清,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我爸爸死了!呜呜呜。。。”
电话那头沉默了,静静地听我哭了好一阵子,直到停止抽泣。
“怎么会这样?小清,我也很难过,不知道如何安慰你。这样,你在寝室收拾一下,我马上过来,记住,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听话,在寝室等我!”
半小时候,林第二次出现在这里,上一次是初入大学检查新生的军训工作,转眼四年过去了,他不顾流言再次出现在这间女生寝室。
一手提着行李袋,一手扶着哭哭啼啼的我,众目睽睽之中,我们出了宿舍楼的大门。林发动车子,直接朝几百公里之外我的家乡驶去。
一路颠簸,一路无言。眼前浮现着与爸爸最后一次相见的情景,那时是开学离家,爸爸去车站送我,车子还没开,爸爸在车窗外站了一会儿,父女俩相对无言。转而爸爸又买了一瓶水和一袋面包送上来,然后转身离去,留给我一个孤独落寞的背景,再也没有想到,这个背景竟成永恒。
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我悲痛欲绝。
薄雾笼罩下青色的黄昏,一路风尘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家——这个我还没来得及接受的家。
远远的,就看到楼下彩条布扯起来的灵堂,门口稀稀拉拉立着几个花圈挽联,哀乐声声入耳,一阵阵揪在心上。
跳下车,步子狂乱,迫不及待地奔去,我知道此刻父亲冰冷的身体一定在那里等着我归来。
父亲孤孤单单地躺在灵堂中央,一盏油灯在地上潺弱地摇曳。揭开父亲的头布,轻轻抚摸着父亲铁青冰冷的脸颊,心如刀绞,拉着父亲的手哭倒在他的枕边。
这么多年,父爱,一直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总以为来日方长,然而父亲就这样仓促地走了,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给我。那些美好的记忆,就真的永远留在了童年了吗?从小到大,多么渴望能和父亲间亲情洋溢地交流,难道,上天就真的再也不给我任何的机会了吗?
这几年读书在外,其实也渐渐地感受到了父亲内心的渴望,每次寒暑假归来,父亲总是小心翼翼地找机会与我交流,也许随着年纪的加深,他也开始为当年抛下年幼的我感到内疚。然而童年的隔阂像长在心上顽石,每次面对父亲渴望交流的眼睛,要么就是冷冷地避开,要么就装做视而不见不给他回应。
自私如我,不孝如我,如今,空留一片拳拳之心,又与谁知?
林挽住我的手亦眼圈红红,一言不发地望着悲不自胜地我。也许是太过悲痛,也许是一路奔波,哭着哭着我竟然倒在林的身上睡着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我扶到里屋的床上,迷糊中听到那个女人装腔做势的声音:
“这是回来给父亲奔丧呢,一回来就睡觉,留下一摊子的事,我一个女人家,。。。。。”
“她是太悲伤了,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一直在哭。”林的声音,在为我辩解。
“谁不伤心呢?死的是我老公,我也难过,如果我也躺床上起不来,这丧事还办不办?”
“好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吧,吩咐我做是一样的。”
。。。。。。。
挣扎着起来,头痛欲裂,心底却有一点点微微的安慰,父亲走了,无依无靠中,林回到了我的身边,难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