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君乐一愣,大概不明白为什么会提到许正尧,许久才恍然大悟:“你退学不会就是因为他吧?”
“不是!”我马上否认,我不想自己龌龊的心理,不可告人的秘密,暴露在她面前。他们会怎样想,丑人多作怪吧,也不看看他什么德行,一辈子都只能爬来爬去的。
米君米狐疑地看我,眼里有深思,不过没再追问这个问题,和往常一样,枕在呆萌肚皮上,拿着本漫画。但我总觉得她在看我,你看,她根本没翻页,我浑身不舒服,转身背对她,只求天很快黑,米君乐快走。
但时间跟我作对似的,那么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直到米君乐在我背后云淡风轻地问:“邈邈,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心一惊,觉得十八年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我恼羞成怒,口不择言:“没有,我绝对没有。你也不看看你,长得不好看,成绩又差,我是缺基因又不是缺心眼,眼睛没坏掉,怎么会看得上你?”
米君乐的脸涨得通红,她蓦地站起来:“叶邈,喜欢我很丢脸吗?也不看看你这样子,除了我谁会跟你做朋友?”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火气也上来了,想学她猛地站起来,却发现手再用力,也只能撑起身体,根本站不起来。我只能坐在地上,接受朋友的俯视,看着米君乐居高临下望着我,同情怜悯。
我从心底生出一股颓败,是的,我就是这样,站不起来,爱不了人,低人一等的存在。
米君乐看出我的尴尬,恢复理智,慌乱道:“对不起,邈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什么也听不进去,别过脸,沉默地指着门口,米君乐还要说什么,我冷冷道:“出去!”
米君乐无可奈何,带着呆萌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我卸下全身防备,靠着床沿,捂着脸。
对,米君乐说得没错,我喜欢她。我从小到大只有她一个朋友,自打知道世间有种感情叫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想到的第一个就是米君乐。但那又如何,我连给一个面对面的拥抱都不能。谁都有喜欢人的权力,我没有,因为我命如蜉蝣,朝不保夕,因为我身有残缺,心不圆满。
米君乐说得对,人生来是受苦的,我没爱人的权力却会爱人,这是苦上加苦。一直以来,我隐藏得很辛苦,因为在我心里,喜欢米君乐是有罪的,是妄想。可她为什么要拆穿我,为什么不能给我一点自尊?
我捂着脸,没有哭。九岁时,我无意看到妈妈躲在角落哭,我就对自己说,要乐观,要逗他们开心,所以我总是像条蛇,无声无息地吓他们一跳。但就算真的变成一条蛇,我也只愿做冬眠的蛇,身体僵硬,一无所知,寒冬里,他也沉睡不醒。
7.原来一个人生无可念,那余生真的好长。
和米君乐闹翻后,我就彻底变成一个人了。
妈妈劝我出去走走,我说我想歇歇,这么多年,我受够当一个乐观向上的好儿子,就算是演员,也不是时时刻刻没得休息。妈妈拿我没办法,我躲在房里,就像米君乐送我的那只自闭症的小乌龟。
小乌龟最近也显得没精打采,大概没有一只蠢狗不时把它咬住,无趣得很吧。
米君乐没再来找我,我也没去找她。有时候想想,这样也好,我要死了,她就不会难过。但空余了,不用高考,本该最奢侈的时间变得大把大把花不出去似的,我每天麻木地在日历上打一个叉,原来一个人生无可念,那余生真的好长。
我趴在窗前,望着蓝天发呆,看白云被吹成各种形状。古人形容得真对,白云苍狗。“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于我们是万年,于世间不过一瞬。
快变成哲学家,我看到米君乐站在街对面,带着呆萌,一动不动,失魂落魄,很像我们初识。
最初的最初,小小的米君乐就是如此,赤着脚,在寒风细雨中瑟瑟发抖,茫然地望着人来人往。那时,我走路越来越糟糕,小朋友都笑我,我不敢出去,也坐窗前发呆,看到这个古怪的女孩。有一天,敌不过好奇,撑着伞出去,为她遮雨。
米君乐脸被冻得发紫,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爸妈好像要分开了。”
谁会对陌生人说这么私密的话,我受宠若惊,努力安慰她:“医生说我将来走不了路。”
那一年,我们只有七岁,米君乐说好冷,你抱抱我。
我抱着她,她浑身冰冷。她说,真温暖。她问了我名字,她说,邈邈,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后来我真的不能走路。她没抛弃我,每天推着轮椅陪我上下学,为我打架,和同学起争执十次有九次为了我。她不让任何人看扁我,她说邈邈是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