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软着的脊梁一下子听得笔直，苏秋夏僵硬地站在原地几乎不敢回头。那熟悉的语调和声线，不是顾凯楠是谁?
站在苏秋夏身后的顾凯楠皱眉看着眼前女子凝固在原地，头也不回的样子。
他拍了拍苏秋夏的肩，淡漠的语气里多了点不耐烦，“你是不是来接陈璨然的?”
街上的霓虹灯一闪一闪，五颜六色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城市。来来往往的车辆使劲按着喇叭，滴滴嘟嘟的声音充斥着这条马路。但是在此刻，苏秋夏眼里耳中什么都没有，她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是顾凯楠。而他刚刚喊的名字，是秋夏，伴随了自己十五年的名字秋夏。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缓缓转过身。果然，在五光十色的世界里，他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一如既往的黑色卫衣还有以往没有的，浓浓的酒味。
“是你?”顾凯楠似意外似理所当然，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微微挑眉。
面向顾凯楠的苏秋夏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顾凯楠一开口就冒出来的浓重酒味，甚至仔细一点，还可以嗅到，他手上浅浅的烟草香。
“嗯。”不知该说什么好，苏秋夏只好顺从地点头，接着便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不知应如何应对。
每一次见到的顾凯楠都有不同的样子。
学校的他穿着白色校服衬衣，偶尔套着黑色外套，笔直的七分牛仔裤衬着他的腿更加修长。黑色板鞋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像他的眼眸一样，是天上的星星。而现在站在九点钟前的他，懒散地套着一件黑色卫衣，迷人的锁骨若隐若现，原本蓬松的头发此刻更是乱得不成样子，在五光十色的九点钟前，他更像一头刚睡醒的雄狮，随时张口，将苏秋夏吞噬。
“走吧。”
也不想再多说什么，顾凯楠直接招呼苏秋夏跟着他，走进了九点钟。
刚一踏进九点钟，浓重的烟味酒味还有女子浓妆艳抹的味道一起席卷而来，从来没有置身于这样情形的苏秋夏很快就产生了反应。
捂着嘴轻轻地咳嗽，眼睛也有些受不了那璀璨的灯光，半眯着，眼前顾凯楠的身影更加模糊了。
自顾自地走着的顾凯楠突然听到了身后女生刻意压抑的咳嗽声，心里有些小疑惑。
“从来没有来过?”
边问着边把苏秋夏拽过来，拉到自己的身边，刻意帮她挡去一部分不安因素。
“嗯……”咳得有点喘不过气的苏秋夏小声应答，站在顾凯楠身边，尽管还是有那浓重的酒味，但是与此同时，顾凯楠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幽香也让她觉得舒服了很多。
惨白的脸色渐渐缓和，叹了一口气，陈璨然，看你做的好事儿!
很快两人就绕过重重人墙，来到楼上的一件相对安静一些的包房。
444.
一个很好记的号码。苏秋夏抬头看了一眼，凭借着昏暗不明的灯光，默默地把这个包房号记下。
总是有益无害的吧。
顾凯楠没有理会她在想什么，松开她的手，大手一推，里面包房的情形一下子就赤裸裸地展现在苏秋夏眼里。
拼酒的，打牌的，唱歌的，聊天的，抽烟的……
百态俱有。
“来了?”
正在和一群男生打牌，玩得不亦乐乎的王北林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忙里偷闲，转过头象征性地问候了一句。
“陈……陈璨然呢?”
整个包厢里除了懒洋洋地走到沙发上坐下的顾凯楠和嘴里咬着扑克牌，神色激动地打着牌的王北林，其他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嗯?”眼神还黏在手里牌上的王北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炸!”
没有回答苏秋夏，而是激动地吼了一句，说着帅气地甩出了两张牌。
看着形形色色地人都面带笑意地玩着自己的事情，苏秋夏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一样，尴尬地站在这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说心里话，她讨厌死了这种感觉。
本已坐下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的顾凯楠也注意到了苏秋夏的窘境，看着她小脸涨红，紧紧地咬着下唇低着头，脚尖不断擦着地，尴尬站在那里的样子，眼眸微敛，心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秋夏。”
在这喧闹的氛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苏秋夏简直觉得得救了。兴高采烈，满怀期待地抬起了头，就看见顾凯楠倚靠在沙发上，神色淡然的样子。
“过来。”朝她挥挥手，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座位，示意让她过来坐下。
毫无疑问，理所当然，苏秋夏屁颠屁颠忙不迭地跑过去，坐下。
“顾凯楠，你知道陈璨然在哪里吗?”
知道询问王北林是不会有结果的，苏秋夏便果断地把主意打在了顾凯楠身上。
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清楚地指向了王北林的身上。
看到苏秋夏似乎云里雾里的样子，才慢慢收回手，口吻淡漠，“他腿上。”
苏秋夏不知道为什么顾凯楠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几个字，那口吻冷淡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苏秋夏看来，这件事情很严重，女生怎么可以把头枕在一个男生的腿上呢?而且，还是王北林那种轻浮得要死的男生。
想着不经意间微微抬头，就看到王北林的手搭在一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女生脸上，脸上在璀璨得有些刺眼的微笑，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女生笑得花枝叶颤，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王北林肩上。从苏秋夏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完全就是紧紧贴在一起，不分你我!
嘴角抽搐，她有想过王北林是花花公子，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王北林已经堕落到了这种境界了。不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吗?
有些气不过，站起身准备过去找王北林理论，顺便讨回可怜得醉的不省人事的陈璨然。
顾凯楠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看到她眼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准备起身的动作，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语气不咸不淡，手指点击手机屏幕的声音清楚地混杂着他沙哑得有几分性感的声音传入了苏秋夏耳朵，“王北林打女人。”
只是几个字，顿时就让苏秋夏吓趴了。
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目光直视，一点也不敢再乱动。
“陈璨然快醒了。”顾凯楠的一直盯着手机看，头也不抬，平静地同她讲话，“等会儿吧。”
陈璨然要醒了?苏秋夏有许些疑惑，不是说醉的不省人事在呼呼大睡吗，怎么会突然醒了呢?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眼前的桌子，在顾凯楠前面，随意地放着一个杯子。里面浓郁的酒味顺着空气滑入苏秋夏的鼻腔，对了，顾凯楠有这方面的经验，应该知道的吧。
这样想着，苏秋夏也放心了。只要陈璨然醒了，一切事儿就都好办了。
百无聊赖地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想要玩手机，又发现只剩一格电了。为避免等下直接自动关机的状况，苏秋夏也不敢摆弄手机了。
周围除了顾凯楠和王北林，全是一群陌生的男女。
女生都穿着超短裙，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小小的耳垂上竟有三四个耳钉。看到这番景象，苏秋夏实在没有勇气上前和她们搭话，要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有过这种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无聊到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一样。
实在忍不住了，苏秋夏偷偷瞄了一眼身旁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的顾凯楠，决定鼓足勇气，和他搭话。
“那个……顾凯楠……”
她扭扭捏捏地开口，却不想顾凯楠只是淡淡地一点头，视线一点也没有转移。
这样更好，若是顾凯楠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的话，只怕她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刚刚不是喊我秋夏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啊?”
她很想听到一个答案，一个梦寐以求的答案。
“陈璨然的备注。”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不过这下，他总算是愿意抬起头，看苏秋夏一眼了。
只是淡淡的一眼，苏秋夏却觉得像是灿烂了整个冬日的阳光。
苏秋夏回想起那天的情形，既庆幸也羞涩。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周围随意的环境在作祟的原因，她突然对着顾凯楠，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她说：“顾凯楠，请你牢牢记住我的名字，记住我叫苏秋夏。”
打着游戏的顾凯楠听到苏秋夏严肃得不可思议的话，手微微一顿。
神情淡漠地点击退出以后，抬头看向苏秋夏。
眼前的女生一脸的认真，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就这样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让顾凯楠感觉，她好像在和自己讨论生死攸关的问题，而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
有很多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们大多嬉笑着，轻浮而漫不经心地和他说，顾凯楠，请记住我的名字。他一直以来都无动于衷，而今天，看到眼前女生脸上几乎快溢出来的紧张，他笑了。
“我知道你。苏秋夏，班长。”
【颜七的眼睛和顾凯楠一样，幽深到不可思议。她的声音清脆得像是清晨的黄鹂，她笑起来的样子灿烂了一夏。她就这样，自然地挽着顾凯楠的手，眉眼弯弯地对我说：你好，我叫颜七。星期七的七。】
[12]
又是一阵沉默。
顾凯楠干脆也不玩手机了，懒散地将手机随意地扔在了玻璃桌上，拿出一盒口香糖，掏出一颗扔进嘴里，慢慢地嚼。
“你要吗?”
似乎是嚼了一会儿才想起身边有个人，转头问道。
“我不吃这个。”苏秋夏诚实地摇了摇头，口香糖嚼着牙齿很累，她受不了那种感觉。
顾凯楠没有太多的反应，自然地伸手，又掏出一颗，含着嘴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苏秋夏莫名地觉得他的表情有些难受。
“你为什么一直吃口香糖啊?”
看到顾凯楠吃了五粒口香糖以后，苏秋夏忍不住问道。她知道顾凯楠喜欢吃口香糖，但是一下子不停地吃这么多，难道不觉得累吗?看着顾凯楠不断把口香糖递进嘴里的样子，苏秋夏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的牙齿有些酸痛。可是顾凯楠好像总觉得不够一样，眉头微蹙，不停地拿。
微微眯着眼的顾凯楠嚼着口香糖，说话时一扫酒味，带着一股清凉风。他也毫不避讳，星眸璀璨，薄唇轻启，似带自嘲的语气让苏秋夏莫名地心痛。
“因为现在想抽烟。”
苏秋夏一下子就想起了在那条小巷里，王北林拿着打火机问顾凯楠要不要来一根，他疲惫地回答自己在戒烟的事情。
原来，戒烟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顾凯楠似乎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了，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偶尔还自娱自乐地吹两个大泡泡。然后砰地一声戳破，再淡然地扯下黏在脸上的口香糖，扔进垃圾桶，再抽出一卷纸，擦手。
苏秋夏明智地没有开口，只是看着顾凯楠疲惫的眉眼，暗暗心疼。
原以为这样和谐的气氛会持续到陈璨然醒来，然后，一个女生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场面。
紧闭着的包厢门一下子被推开，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只见一个有着黑长直的头发的女生，背着黑色双肩包，穿着三中蓝白相间的条纹校服，嘴角微微上扬，轻声地里面的一群人说道：“Hello，everybody 躁起来!”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却一下子调动了里面的气氛。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口哨声呐喊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女生璨然一笑，边扎头发边向里面走来。她应该和这里的人都很熟，一路过来，有不少和她打招呼。她也不嫌烦，一直挂着淡雅的微笑，优雅得像个女王，一一回应。
苏秋夏以为女生是要来找王北林的，因为她一直朝着王北林的方向走去。
却不想，她只是爽朗地和王北林击了个掌，就方向一转，朝着顾凯楠走了过来。
“小楠，怎样，想我没有啊。”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娴熟，调笑的语气是苏秋夏无法做到了，更何况，她还伸手捏了捏顾凯楠的脸。意外的是，顾凯楠没有恼，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女生，满是宠溺的味道，“别闹。”
女生听到他的话后，哈哈一笑。
自然地坐在了顾凯楠的另一旁，挽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私语，“怎么，小楠，还和你姐姐我害羞啊?”
女生的话是很小声的，只是苏秋夏离顾凯楠很近，所以才完完全全地听到。
顾凯楠微微扶额，干脆不说话了。
女生早已习惯顾凯楠的反应，笑嘻嘻地戳了他一下，随即转过头，正好对上苏秋夏呆愣的目光。
“咦。”女生的脸精致得像个洋娃娃，瓜子脸空气刘海，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幽深得和顾凯楠一样，不可思议。她看了看苏秋夏，盯了盯嚼着口香糖不说话的顾凯楠，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推了推顾凯楠的手，语调轻快，“小楠，有新欢忘了旧爱啊?”
顾凯楠的嘴角微微抽搐，轻轻咳了一声，才不缓不急地解释道：“别乱说，这是苏秋夏。”
女生欢快地笑了，铃铛般的笑声让苏秋夏有些不知所措。
她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她就这样挽着顾凯楠的手，轻快得像是没有烦恼一样地对苏秋夏说：“你好，我叫颜七。星期七的七。”
颜七。
这个名字直接唤醒了那日的记忆。当时顾凯楠肯定的回答和此刻两人笑得分外和谐的画面，显得有点讽刺。最令苏秋夏难过的是，两人挽手相靠的场景就像画卷一样，和谐得要死。
苦涩地笑了笑，声音有气无力。强忍悲伤，苏秋夏神色黯淡，说：“你好，颜七。我叫苏秋夏，夏天的夏。”
颜七“咯咯”地笑着，没有化妆的脸看起来远远比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青春靓丽得多。
娟秀邪魅。两种无法融合的气质，偏偏在她身上完美地体现。
她接过一旁的人递过来的香烟，讨了一个打火机，扳动，点火。
火星四起，香烟点燃。她自然地抽了一口，熟练的动作和她的衣着打扮根本不符。
“你很漂亮。”吐了一口烟圈，在朦朦胧胧的烟雾下，她美丽得像带刺玫瑰般的脸庞若隐若现，她说话的语气和顾凯楠不同，反而总是带着一股吊儿郎当的调戏味道。
“呃……”突然收到颜七赞扬的苏秋夏怔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赶紧说道：“你才是，很有气质，特别有魅力。”苏秋夏不习惯就说漂亮两个字，她喜欢把每个人的优点说得具体一些，这样显得更加真诚。
颜七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她，然后轻轻地抿着笑了。
颜七穿得很单薄。只是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
顾凯楠皱眉看着颜七微微搓手的动作，略责备的语气让一旁的苏秋夏听来很心酸，“怎么不多穿点?”
颜七上下扫视了一遍自己，接着对上顾凯楠的视线，毫不在意地开口：“林春那个死老太婆又把我留下来了。非说我去打架滋事，要对我思想教育。”
“少惹点事。”顾凯楠一边蹙眉教训着颜七，一边把放在沙发上的自己的咖啡色外套给颜七套上，“要爱护自己的身体。”
颜七嘻嘻哈哈地应了一声“嗯”，便翘着二郎腿，认真地吸烟吐烟圈。
又有一个留着长刘海的男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香烟，递给了顾凯楠和颜七：“楠哥，七姐。这是我孝敬你们的。”
至于生脸庞的苏秋夏，直接被无视了。
颜七接过一根，直接把另一根挡了，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说的话却不容置疑：“你的心意我领了。小楠在戒烟，就不要给他递了。”
男生悻悻地收回烟，乖乖地低头，说：“不好意思，七姐。我忘了，下次会注意的。”
轻松自在地再一次点火，混合着烟味，淡淡地开口：“没事儿，去吧，好好玩。”
庆幸的是，正当苏秋夏坐立难安，不想看着顾凯楠和颜七亲热，又不知道把视线放在哪里的时候，陈璨然醒了。
昏昏沉沉地抬起头，轻轻扶额，慢慢地揉了揉太阳穴后，陈璨然才睁开了眼。
刺眼的光闯进她的视线，突然一下有点接受不了，单手遮眼，半眯着坐了起来。
扫视四周，是陌生的环境。
感觉到陈璨然醒了的王北林也不玩牌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不说话，不微笑，就是静静地看着她。只有这个时候，王北林身上的危险气息才会消淡一些。
“这是哪?”头有些发痛，蹙着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