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往前走，看起来毫不吃力的顾凯楠，实质唇色苍白，指尖冒汗。
不是因为费力，而是因为难过。
“对。”
他回答的声音很轻，轻到苏秋夏如果没有凑近听根本听不清楚。
“哦……”
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开心地抿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环绕他的脖间，感受着他细如玉的光滑肌肤，甚至看到了他耳垂那粒细小的黑痣。
顾凯楠，那个如天间一般美好的少年。
此刻，就在她身边。
感受着她的呼吸，听着她的心跳。
恍惚间，以为眼前的顾凯楠，是带着自己去远方。
他转头一笑是那么温柔，红润的唇色令人心醉：我们去远方吧，只有彼此的远方。
[25]
后来苏秋夏也被抽中一次，选了真心话。
好友陈璨然倒也不刻意刁难，只是问了个不轻不重的问题，稍稍敷衍一下，便成功脱身。
而自始至终，顾凯楠都一直没有开口。静静地坐在一旁，虽也参与这局游戏，却不知为何，总是让人感觉疏离冰冷，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偶然闯入所以只好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完整局。
最后一个被抽到的人是苏北。
巧的是，抽中他的人是顾止深。
莫名的，对峙的气氛油然而生。
浅浅笑着的顾止深和不言苟笑的苏北，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让谁，不知道在争个什么。
顾止深觉得面前的男生很眼熟，从那成熟的眉眼里，他隐约看出一些模糊的轮廓，熟悉到不可思议。
淡淡的嗓音和顾凯楠如出一辙，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有没有后悔过的事?”
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而且苏北只需回答“有”或“没有”，但很显然，这个问题戳中了苏北的痛处。
他瞬间唇色发白，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暗淡无光。
“……有。”
只一个字的回答，却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有点事儿，我出去一下。”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外面霓虹灯四处亮起，城市的喧闹和繁华，完完全全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匆匆离开的苏北，留下了一个憔悴的背影。
桌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先是顾凯楠，再是苏北，今天晚上见鬼了吗?怎么一个个都成这样了。
坐了一小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苏秋夏也放下碗筷，给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匆忙走了出去。
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终于在远处的藤椅上看到无神地坐着的苏北。
他孤单地坐在那里，仰望着天空，孤独的样子像是走丢了狼，迷惘无助。
“哥?”
轻声呼唤了一声，闻声，苏北慢慢转过头，对上苏秋夏关切的眼神，一直坚强的他意外的把难过呈现在苏秋夏面前。
他的声音里几乎有了哭腔，他说：
“秋秋，你来了。”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打在苏北憔悴的脸上，那散漫无光的眼神飘渺，他苍白着唇，牵强地对着苏秋夏笑，语气自然却流露了一丝脆弱，“秋秋，你来了。”
秋秋，你终于来了。
心疼地小跑过去，坐在苏北的旁边，握住他的手，企图给他一丝温暖。
“哥，你怎么成这样了?”
苏北脆弱地低下头，缓慢地摇头，棕色发丝耸哒在耳边，乱糟糟的反倒像是一地枯草。
他就像那时被王北林拥着的顾凯楠一样，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想要把悲伤摇走，想要摇到麻痹自己，想要强迫自己别想颜七和顾止深，想要让自己别这么悲伤。
不知所措的苏秋夏，只好紧紧握住苏北的手，给他自己的力量。
一直以为坚不可摧的哥哥，这一刻，好像比自己还脆弱。
想起自己摔跤哇哇大哭时，他慌张地跑过来，上上下下检查着自己的伤口，然后心疼地揉着她的发，背起年幼的她，安慰着：秋秋，别哭，哥哥在呢。想起自己考试失败低声抽噎时，他手忙脚乱地递给自己一个可爱的娃娃，掏出自己仅仅几分的月末卷子，讨好地对她笑：秋秋，别哭，哥哥比你还差呢。想起自己……好像从小到大，苏北一直充当着哥哥的角色，不能脆弱不能哭，因为他有妹妹，妹妹需要他的保护。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苏北真的忍不住了。
每个人都会孤独，源于内心深处不可抵挡的孤独。
晶莹的泪花就以如此强势的姿势闯入苏秋夏的瞳孔中，吃惊地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的眼里闪出亮闪闪的颜色，不敢相信，苏北，那么坚强的苏北，一直挡在她身前的苏北。
他哭了。
苏北，哭了。
那天晚上苏北哭了，哭得很难过。
苏秋夏第一次发现，哥哥以往的坚强只是他脆弱的伪装。
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稚嫩的肩膀还肩负不起太多的情感。他不是铁人，他也会累，也会有喘不过气的时候，只是在他妹妹面前，他好像除了笑着拍她的头说：秋秋别怕哥哥在呢以外，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脆弱。因为妹妹在他面前。
而正是因为妹妹在他面前，此时此刻的苏北，再也忍不住内心蓄意已久的痛苦。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认识了颜七。
那时候的颜七，画浓妆抽香烟穿迷你裙，即使是这样不堪的颜七，他还是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
那一眼的心动，注定了他以后的痛苦。
倾尽了所有温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笑着扑进别人的怀中，最难过的是，他却不得不笑着祝福，咽下泪水笑着对他们说：一定要幸福啊。
苏北也没有错，他只是喜欢上。
因为先一步喜欢，所以才不会被珍惜。
原以为结了伽的伤口，却被今天笑着闹着的颜七硬生生地撕开，露出那血淋淋的新肉。
痛得要窒息还得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幸福，看着顾止深苍白的眉眼，他的心里除了怜悯更多的是嫉妒。嫉妒他拥有颜七，自己短暂拥有的颜七。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北终于开口，反手抱住苏秋夏，把头埋进她的发中，隐藏起自己所有的脆弱。
唯有那哭意浓浓的声音惹得苏秋夏心痛。
“秋秋，哥哥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苏北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拥在妹妹苏秋夏的怀中，舒舒服服地哭了一场。
哭得有些累了的苏北，靠在苏秋夏的肩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沙哑地说：“秋秋……让我靠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就一……”
声音戛然截止，低下头一看，苏北已经闭上眼浅浅入睡，那不顺畅的呼吸，让人心痛。
怅然一叹，想着自家哥哥刚才浓浓哭腔的话，想起他嘴里不停嘟哝着的“七七”。饶是苏秋夏再慢半拍也明白了，颜七果真是苏北口中的七七，魂牵梦萦的七七。
她不明白，这么好的苏北，上天为什么这样对待他?
脑海里突然回荡起苏北最后那句哽咽着说出的话：秋秋，你一定要幸福，代替哥哥好好的幸福。
瞅着苏北卸下所有防备，如孩童一样娇嫩的眉眼，手指轻轻捻过他的眉，暗自叹息。
哥哥，我倒希望你能幸福呢。认认真真地盛大的幸福一场给你的妹妹看。
再次叹了一口气，才慢慢抬起头。
不料，目光正好撞上了一个清冷的眼神。
顾凯楠穿着一件单薄的白T恤站在不远处，一阵清风刮过，他蓬乱的头发轻轻飘动。
像开学初见那样，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单手插兜，神情冷漠地看着她。
他漆黑的眼睛里，那闪动着的莫名情绪，和他面色的冰冷完全不符。
傻傻地和他对视，弄不清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原以为顾凯楠有话和她说，没想到他只是看了苏秋夏许些时候，然后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孤独的背影，不像苏北的落寞，更像是王者的高傲。
没有搞懂顾凯楠的突然到来和莫名离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苏秋夏愣愣地看着顾凯楠走进火锅店，不带留恋的步伐莫名地让人心痛。
你好像离我很近，又好像离我很远。
顾凯楠，我到底该以怎样的姿势靠近你。
我很害怕，害怕我的哥哥那么不幸福，也害怕未来，我喜欢的顾凯楠，像颜七一样走向别人。
是留在原地，还是勇敢走向他。
我不知道。
顾凯楠，我很喜欢你。
但是顾凯楠，我没有胆量和勇气走进你。
但是顾凯楠，我也害怕你走向别人徒留我背影。
那这样好不好，顾凯楠，等我吧，等我长大就有勇气了。
顾凯楠，我不想我们成为下一个颜七和苏北。
原谅我的自私，自私得不想让你被别人拥有。
[26]
苏北醒来的时候已是星辰漫天，熠熠发光。
手被枕在他头下的苏秋夏，正呆呆地望着天空发呆。黑色的眸子如天空的星体，相映相成。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苏北深知，她一定是在为什么事儿烦恼。
至于是为什么事儿呢?成绩、家庭、朋友……还是像他一样：为情所困。
勉强撑起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哪里还能寻得刚才哭得昏天黑地的影子。
感觉到手中一空，苏秋夏立刻回了神，转头便看见笑吟吟地盯着她的苏北。
“在想什么?”习惯性地摸了摸苏秋夏的头发，软软的细细的。
“我……”刚开口却戛然而止。
迟疑地看着眼前的苏北，他笑得很开心，就像雨外的彩虹，五光十色美丽耀眼。涌上喉咙的话语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她能对苏北说什么呢?说她在想颜七和苏北为什么变得像现在一样，说她在想苏北会不会恨顾止深，说她在想先前顾凯楠的突然出现和消失是怎么回事，说她在想未来的她和顾凯楠会不会和苏北颜七是一样的结局?
她不能说，其中的任意一个她也没办法说出口。
迅速换上一个浅浅的微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深沉，说：“我在想我的哥哥怎么长得这么帅啦。”
“傻妹妹。”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尾微挑，嘴角噙着一抹无奈。他知道苏秋夏在撒谎，可他的秋秋啊，连撒谎也这么可爱不是吗?
收回自己的手，学着苏秋夏的样子仰头看天空。洁白的脖颈和清冷的月光，浅笑的苏北和心事重重的苏秋夏，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共同仰望同一片天空。
“我和颜七的故事很长。”
苏北的突然开口，让苏秋夏吓了一大跳。
错愕地看了一眼微笑的苏北，担心会不会勾起他的伤心事，小心翼翼道：“哥，我并不想知道这些……”
口是心非让苏秋夏感觉很不舒服，但苏北的悲欢远比自己的好奇重要得多。如果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会引起哥哥的悲伤，那她宁愿一辈子不知。
苏北却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跟个没事人似的。如若不是苏秋夏亲眼看到刚刚苏北狼狈不堪的样子，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谈笑风生的苏北哥哥会为情所困。
他继续说着，因为他明白，苏秋夏想知道的，她也应该知道的。哥哥不能在她的感情私事上插手太多，但他希望，他的经验能给苏秋夏一点帮助，一点走向幸福的帮助。
“她就是你小学时我和你提起过的七七。”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苏北没有动，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天幕，像是看着自己的爱人那样细腻轻柔，“中间的过程很理所当然也很莫名其妙，只是结局正如你看到那样：我输了颜七。”
“没有理由的分手几乎让我无法接受，可她是颜七，那么我除了接受还可以做什么呢?我没法撒娇，我没法动粗，我甚至没法挽留她。我很懦弱是吧?可是秋秋啊，谁叫她是颜七，我是苏北呢?”
怎么说呢?
一直看着苏北的苏秋夏根本无法形容当时的苏北是怎样一个表情和语气。
他沐浴着月光看着星空，眼里仿若承载了满天星辰又好像盛满了一片汪洋，英气的眉眼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的语气不咸不淡，谈不上多开心也听不出多难过。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他大概就像是一个被操纵的温柔傀儡吧，身上是温温和和的气息，但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却呆板单调得紧。
“秋秋啊。哥哥太不勇敢所以错过了颜七。我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有女生有男生，也许还可以遇见那些让我怦然心动的爱人。可是我知道的，我的整个青春都荒废在了颜七上，纵然以后我有多爱别人，但谁也无法取代颜七在我心中的价值。”
“赌上一个青春去爱的人，只她唯一一个。自她之前我不懂爱，自她之后我不想爱。”
突然低头看向听楞住了的苏秋夏，眼里的无奈是如此清晰，清晰到让苏秋夏可以轻易捕捉。
“秋秋，你还小，还会遇到很多人。有一天你也会像哥哥一样，不畏惧粉身碎骨赴汤蹈火地走向一个人。但是秋秋啊，听哥哥的，别把青春赌在一个人身上。”
“不是不美好，而是不值。”
那些话语就像是一计重锤，狠狠地敲击在苏秋夏心头。
呆呆地看着眼前哥哥略疲倦而又温柔的眸子，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出不了声，喉咙干涩得像是枯涸的河水。
哥哥啊，秋秋也很想听你的话。
可是哥哥啊，秋秋已经把青春赌在那个人身上了，秋秋……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