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两年我及笄之后,便嫁给你。我姬慧乃重臣贵女,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自是配做你的皇后。”
纵然气若游丝,身不能立,她眉宇间的骄傲亦不能抹去。
“好。”赵慎拥着怀中女子轻声应承。
在无数的暗夜里,他处心积虑只想置她于死地。可如今她真的要死了,他却倾尽天下为她续命。
多活一天也好。
朝夕相对,两看不厌。
一
第一次遇见姬慧,赵慎就知她绝不是一个怯怯易欺之人。
彼时戾帝暴政,乱兵四起,他孤身一骑奔赴云州。途中经过山林,他迎面遇上了被山贼追逐的姬慧。那时她瘦弱极了,遍体鳞伤,似乎是被折磨了许久,脖子上还留有被烙铁烧焦皮肤的痕迹。
没来由地,他心头一软,就拉她上了马。
如雨的箭矢破空而来,他有些担心,回头望去,却见那姑娘竟一面躲着箭,一面拔出匕首刺入马背。殷热的马血泼在她疲惫的眼角,透出一股百折不饶的坚毅。
他心中一震,催马更疾,终于在日落前抵达云州。
旌旗蔽天,满城兵甲相迎,她跳下马来,像整理华贵宫装般拢了拢身上的破烂衣襟,才对着他遥遥施了大礼。然后,她嘴角噙着笑,指了指皮肉焦烂的喉间,示意不能说话。
礼全而疏离,就这样,她便领着云州骠骑飒飒离去。
后来,赵慎才知他所救何人——前云州节度使姬尘的独女姬慧。姬尘五月突然离世,继承者迟迟不定,姬慧与其叔姬重针锋相对,云州表面平静,实则已暗潮汹涌之极。
两人再次相见,是在深秋。
云州节度使的亲兵叩门相请,道:“节度使大人邀公子秋狩。”节度使大人正是姬慧,不知她用了何种手段既得了朝廷认可,又令姬重甘心退让。
城外姬慧长刀银甲地跨坐在桃花马上,簇拥在万千兵马前,宛如战神。见他来了,她轻轻颔首,与他并骑。山间松声如涛,赵慎心细,瞥见她脖颈仍缠着绷带,知她还不能说话,便默然伴她在山间驰骋。
疾行半日,又到故地,赵慎才知此行目的并非狩猎,而是剿灭山贼。铁蹄之下,血流成河。耳边哀嚎不断,其中不乏妇孺,他心中不忍,正要开口,却迎上姬慧分外平静的目光。他读出了其中含义,今日弱小求饶之人,何尝没有凶残杀人之时。
他微微怔然,姬慧摊开他的掌心,淡淡地写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夕阳余晖跳跃在她清澈的双目里,诚挚而清傲。对这样的女子,他无法反驳。
仿佛是共同经历过一场战火,他们的关系亲昵起来。姬慧开始频繁相邀,泛舟赏月,围炉品酒,他们就像一对小情侣般,兴致勃勃地做着各种风花雪月的趣事。
待到隆冬,云州已传遍了他即将入赘姬府的流言。可他却辗转难安,终于提出离别。
那是冬日,雪下个不停,她执意相送,一里又一里。风雪愈烈,天地皆白。她忽然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停下步伐,望着她被风雪抚过的苍白脸盘,听到了他们相遇以来她所说的第一句话:“百里云州,执戈十万。君心所求,唯我能予。”
她的嗓子毁了,声音沙哑如同老妪,但这话是千钧承诺,他听得出她的执着和期盼。她就如同琉璃一般剔透的人,剖开心扉,将她的所有都毫不保留地给他。
“我……不配……”他落荒而逃,不敢回头。
越是明了姬慧的爱慕,他越是无法面对自己曾有过的龌龊心思——不远千里来到云州,接近她,取悦她,只是为了利用她和她的军队。
二
偌大的姬府,除了细雪落地的扑簌声,竟再无一丝声响。赵慎就这样在中庭等了一个时辰。
七日前,他甫出云州,便被京中暗卫一路追杀。他思索再三,也只有姬慧隐隐猜出了他的身份。毕竟,临别时,她说出了那样的话——我手握十万虎狼之师,天下可取。
他是前废太子的遗腹子,从小被囚养在京郊行宫,无声无息地卑微地活着,连皇帝也将他遗忘了。
若不是天下大乱,别有用心的人打出前废太子的旗帜,他或许将被囚禁至死。可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皇帝叔父才记起了他,赐予鸩酒一壶,是忠心的老仆拼死将他救出。
长廊的重重幔帐如浪般起伏,似乎有人躲在里面踟蹰了许久。
雪越下越大,那纱幔也终于被撩起。姬慧披发赤脚站在雪地里,仰望着他,小声道:“给我三天时间查明真相,好不好?”
赵慎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姬慧,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迎合着他,满脸写着祈求。这样清傲的一个人,在他面前却低到了尘埃里。扑通,他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别无选择,他俯下身子,为她穿上鞋履,束起长发:“好。”
经过铺天盖地的搜查,很快得到了结果,是皇帝安插在姬府的暗卫泄露了他的行踪。她斩杀暗卫,给了他一个交代,却逼得自己不得不举起了反旗。
檄文布告四方的那日,她指着身后长枪林立的十万大军,昂扬地道:“我云州儿郎不满暴君残虐已久,时时厉兵秣马,只待他日入主长安,还天下清明。”却分明是在宽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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