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一个撞见璇玑鬼魂的是贱内,事发大约是半月前,那夜小弟在鸿胪寺值夜,当时的情形并不清楚,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第二日听夫人与家中仆役七嘴八舌说出来。不如这样,我把她叫出来亲自说给兄长听听。”
罗千波的夫人本是长安商贾大家之女,闺名婷芳,只见她生的眉尖略挑,双颊略有点凹,鼻尖微钩,薄薄的一张嘴唇,虽是一个颇有颜色的女子,但常言说的好,相由心生,叫人看上去就有那么一点心生畏惧。再看扶她进来的使女,眉宇间竟然与她的主子有那么几分相像,大概人说的人以群分就是如此。夫人进得屋来,一双凤眼瞟了屋内一圈,目光在敞开的暗格那里转了几转这才定在旁边的狄公身上,慢悠悠的上前施了一礼。但是讲起那夜之事,饶是这个厉害的女子还是面色发白,心有余悸。
“那夜老爷在鸿胪寺值夜,妾身在房中安寝,夜半时分恍恍惚惚的听见门外有人哀哀哭泣,长吁短叹,细细听来,反反复复说的就是一句:思君不见、思君不见。妾身还以为听错了哩!推门一看,这庭院中竟然有一个穿白裙长发披面的女子在院中游游荡荡。妾身当下出言呵斥,可是当那女子回过头来,吓的妾身真是三魂去了七魄!那女子的脸竟然五色斑斓,狰狞怕人!如此形容、如此面貌,除了是鬼还能是什么?那女鬼看到妾身看她,竟然就将手那面上一抹,好像要撕掉脸皮一般,妾身立时吓得坐在了地上,用手抱头生生的不敢再看,待家人闻声赶来之时,那女鬼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妾身事后想来,定是那乐苑的贱人!叫什么璇玑的!”她的嗓音变得尖锐,眼神恨恨。
“弟妹如何认为那鬼就是那名叫璇玑的女子?”
“还会有谁思君不见?还会有谁巴巴的跑到这家中来?还会有谁来送什么劳什子香囊?还有……”
“咳咳……”此时罗千波一阵咳嗽,夫人才住了口随后气冲冲的告退而去。
“狄兄见笑了,这真是……”罗千波的眼角眉梢都是羞愧二字,“嗯,第一次就是这样,而第二次是小弟,隔日小弟在后院的暖阁中自斟自饮,不想多喝了几杯暖阁中又是热的厉害,让人的脑袋晕胀胀的,小弟就将窗子推开一条小缝透气,那时天飘飞雪,猛然间见到楼下的不远处的梅花丛中有一个身影,体态飘忽,身影朦胧,就在纷飞的雪花中翩翩起舞。小弟细细一瞧,那舞姿、那身形、那容颜,不是璇玑还能是谁?不过是一阵风拂过,不过是小弟眼睛倏忽一眨的功夫,那倩影就消失不见,真是凄美又让人怅然。
“后院的暖阁下的梅花丛,天降飞雪的日子,如此推算莫非是腊八那天?”
“正是那夜。”罗千波点点头,“而随后家中竟然又出现了奇怪的事情,每隔两日都有一只香囊凭空出现在书房内,就是刚刚贱内口中所说的香囊,到如今前前后后已经送来三只了。而与此同时,家中为驱魂的果鲜祭品竟然也开始消失不见。狄兄,您知道不会有人吃祭品的,除非……是鬼!”
“吃祭品。” 狄公垂下眼皮不知在思索什么,转瞬抬头,“敢问贤弟,那是什么样的香囊?”
“就是寻常样式,分别是绿色、红色、杏黄色,上面分别绣了一句北周庾信的《题结线袋子》上的诗句。”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这诗是喻男女感情和谐,这香囊是……”
“这香囊也是璇玑曾允诺说要绣给我的。”
“那这几只香囊现在何处?”
“贱内说这东西有邪气,所以都被她搜罗走了。案发前日我们为何争吵?不就是她听了那些牛鼻子老道的胡言乱语,说要去掉离魂之人的执念,只有斩断一切与我有关的联系才能让她的魂魄远离罗府。为了让婷芳消停宁静,我就把那几只香囊和从前璇玑写给我的书信给了她,可她还想进我的书房搜查,结果小弟就与她吵了起来出府而去,后来听下人说她把家中所有她看起来可疑的东西都包了起来派人还给了璇玑,小弟偷偷派人到乐苑打听过,而那其中并没有一个匣子。”
“离魂一事本就匪夷所思,愚兄也怕是有佞人以此为彀,贤弟可派人调查了那璇玑的行踪?”
“不瞒兄长,从府中第一次出现离魂后,小弟就暗中派人去调查了璇玑。”
“哦!结果为何?”
“离魂!这定然是离魂!狄兄试想,我朝这一百一十坊,每坊四周都用高墙围起,坊墙开东、南、西、北四个坊门。每天日出时开坊门,日落时敲“下街鼓”毕则关坊门。坊外之街道实行宵禁,除了三品以上的达官贵人可以随时直接开坊门出入外,其他人等在日落后就不得再出坊行走了。璇玑,不过是如意乐苑的舞姬,如是有达官贵人相请才可出得坊来留宿它处,又如何能连续数夜出入两坊之间?璇玑半月前从我这里回去后就缠绵病榻,事发当日甚至无法下榻,哪里有客人请她外出相陪?而几次出现香囊之时她都在乐苑,都有人证证明。璇玑身形不动,却能将东西送到我的府邸,入府无迹,入屋无痕,盗物无踪,兄长说这还不是离魂?只有魂魄才能知道他人不知之事,也只有魂魄才能视这重重门锁阻碍为无物,璇玑对我有恨意,所以她的离魂盗走了国书向我报复!”
狄公不可置否,罗千波指出的确实是本案的关键问题,他望着通向内宅的那道月门,开言问道:“愚兄多嘴问上一句,贤弟当初是如何遇到璇玑的?”
“是位茶商举办的宴会上,璇玑前来献舞。那茶商叫赵普,小弟与他相识,完全是因为鸿胪寺日常事务的关系。狄兄也知道,鸿胪寺招待各国宾客,好茶是少不了的。而且这些茶商遍走四方,对于番邦外务、各地风情、三教九流的人物比我们还要清楚。有时候与他们打听打听各国的消息,比朝廷得到的信息还要及时准确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