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狄公看着手中的那份身份牒文以手轻轻点额,一团疑云在心中翻涌。
璇玑两年前从北方而来,身份文牒上写明是幽州人士,因家贫自愿卖身于这如意乐苑,函件上还有并附有长安户曹(户籍官)签押的朱印和经办牙人的手戳,狄公指着这两个名字对属下衙役示意,衙役们立刻心领神会的转身而去。
“为璇玑招魂的法师是苑主请来的吗?”
“是小妇人请的,说来就好似冥冥中的注定,那时还是璇玑好好在生的时候,一次与姐妹闲聊之时,竟然对玉衡说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后要她去到哪里找哪个法师为她做法事,说那些是她家乡来的法师,希望自己死后可以魂归故里。当时大家就是当玩笑话听过,也未曾在意,可是谁想到不过月余时日就一语成谶,可叹这造化果然弄人!至于一些璇玑的具体之事,大人还需询问玉衡才好,平日里这两人感情最是莫逆。”
“如此,沈掌客,麻烦你将玉衡唤来。”
沈良欠了欠身,转身而去。
“苑主,这璇玑可曾进过哪些饮食?”
“在乐苑里,她吃的大家也吃过,可如今人人都是活蹦乱跳的,自然苑内的饮食是没有问题的。小妇人想应该是她昨日上午外出时吃的东西。”
“苑主可知璇玑昨日到底去了哪里?”
“昨日清晨的时候传来消息,说教玉衡与璇玑的师父不行了,她二人便去了西市。到了下午,玉衡哭的泪眼朦胧先回来了,而璇玑又过了个把个时辰才回来。转眼到了晚上,璇玑也折腾起来,不过一会儿人就不行了。”
“玉衡与璇玑的师父是?”
“唉,是她们学胡旋舞的师父。说是师父,也是一个年纪比她们大不了多少的胡姬,那胡姬的舞小妇人见过,真是身形如风,逐星掣电,技艺好的不得了。可是也是天妒红颜,听说前几日到一家茶商家中表演胡旋舞,却不慎从木球上摔下伤了腿,而那一夜茶商家中却又丢失了东西,把所有的人扣住不让走,耽误了上药医治。等到茶商肯放人,官府又来查察此案,又是讯问又是搜查,结果一来二去就拖延了治疗,那胡姬的腿伤竟然越积越重,伤口化脓发炎不肯愈合。听玉衡说,她死时一条腿竟然肿的都变了形。”
“茶商?”
“听说是那位叫赵普的大官人,以前也是到过我们乐苑的。”
赵普,狄公心忖,一滴水掉到了油瓶里,真是巧极。
“璇玑一死,玉衡更是伤心的不得了,两人一直情同姐妹,也同是我这苑中舞国楚翘,两人齐跳的双胡旋、兰陵王都是本苑的压箱节目,事到如今,那舞起之时的双双丽影怕是也再难看到了。”
“双胡旋?”
“双胡旋名如其意,两人齐跳的胡旋舞,同样的服饰打扮,同样的动作,关键在于动作的整齐与变化。一般此舞都是西域女子跳的好,可是能如这两人一般配合得当、默契自然的,不是小妇人自夸,就是这长安城中也是少见。璇玑死了,恐怕小妇人一时半刻再也调教不出像她一般的舞姬了。”
“同样的服饰打扮,那么身形什么的也是相似吗?”
“是啊,当年小妇人挑选她们时,就是看她们身形相似,又都是聪明伶俐、生的可人,所以才调教她们学得这双胡旋。”
“璇玑生病这段时间,罗大人来过吗?”
“唉!”绮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恩爱时百般是好,转眼就翻面无情,从璇玑去他家在风雪中站了半日归来到生病至死,就再也没见过这位罗大人的影子或是只言片字。这璇玑就是前车之鉴,看这玉衡小妮子还敢胡思乱想?”
“玉衡又如何了?”
绮云左右瞧瞧,见沈良不在附近,便悄声说:“大人不知,那小妮子最近与那沈大官人打的火热,那沈大官人时时往这里跑,与当初的罗大人无异。可是有了璇玑为鉴,希望玉衡也引以为戒,莫要真心、也莫要妄想,一切最后可能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原来是这样。”狄公点点头,怪不得那沈良出言虽然好似呵斥玉衡的无礼,但实际上是在为玉衡开脱相护,怕她吃了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