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玉衡很快就到了狄公面前,深深施礼。
“大人,小女子刚刚言语无状冲撞了大人,求大人责罚。”
“你痛失恩师挚友、哀结于胸,出言莽撞了些,本官能够理解。如今寻你前来,是想问问你有关璇玑的事情。”
玉衡听得狄公一番言语,眼珠又有些发红,但还是恭恭敬敬的颔首。
“大人请问,玉衡一定知无不言。”
“你可了解璇玑的身世或是她的过往?若是知道,不妨说来听听。”
听到这个问题,玉衡那美丽的面容上顿时蒙上了一层迷惑黯然的神彩。
“璇玑姐说自己是幽州人士,可是小女见她说话的口音、饮食的习惯却并不像那爽朗北方女子的模样,倒是有几分江南女儿家的细致婉约。璇玑姐入乐苑后,描写刺凤,歌舞吹弹,样样是好,尤其是那一手茶艺,更是精绝。又因为生的模样儿水灵灵,娇滴滴,十分可人,惹得城中多少阔绰公子、世家王孙,百计千方投其所好,一掷千金,可是就算是如此也难买动其一片芳心,只有这一次对那罗千波罗大人却是真真掉进柔情陷阱不能自拔,为了那罗大人日日的在盘算如何能自赎其身,可笑听说那罗大人连自家的银钱都做不得主哩!璇玑姐平日里端庄稳重,姊妹间也不苟言笑,也不谈过往,只因大家都是天涯伤心失意之人,也没有人特意去探究询问。小女与她可谓亲热,可是却也真不知璇玑姐的来历过往。”
“你说无人能打动璇玑的芳心,可是我记得两年前有一位程大人曾说要为璇玑赎身。”
“大人可说的是那位兵部的大人?那时小女子与璇玑姐刚卖身这乐苑不久,第一次去为一群官宦乡绅侍宴,席中的程大人看上了璇玑姐。唉,那位程大人也是知天命之年,而璇玑姐才十八芳华。可是璇玑姐刚刚到这京师,哪敢得罪于他,只有曲意奉承、小心相陪,确实到了要赎身的地步。后来战事一发,此事便搁了下来,而相隔不久,那程大人就得病身死,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如此。”狄公颔首,“这璇玑也是苦命之人!那么玉衡,你对于市井所传闻的璇玑会离魂一事又如何看。
“这个嘛……”玉衡那美丽的大眼睛狡黠的转了转,“虽然离魂一说在玉衡看来是无稽之谈,但是能有人去吓吓那狂啸乱吠的母老虎总是好的。”
“哦!”狄公笑了,“看来罗夫人的威名真是远播啊!”
听到此话的人都偷偷笑了起来,而狄公敛了敛神情继续发问。
“听说昨日你与璇玑去探望你们的胡姬师傅,此行可曾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样的事?先是去看我那苦命的师父。”玉衡又悲伤起来,“富人丢了珠子,就生生扣住我们这些可怜人发难,也不考虑师父她受了伤,这一耽搁下来,便延误了医治。可怜我师父,几日下来伤口就开始发炎肿胀,终是夺了她的性命。师父走时,拉着璇玑姐的手眼泪像珠子一般不住往下落,情状凄婉极了。我本想去找上那赵普理论,可是璇玑姐不让。后来璇玑姐要我先回去,说自要己平稳平稳情绪后再回乐苑,可她后回到乐苑后,到了晚上就开始发病,到了半夜,便随师父一起走了。
玉衡眼中扑簌簌落下泪来,泣不成声。
狄公叹了口气。
璇玑房内,衙役们正在倾箱倒柜,—一细搜。
“大人,也不见得什么特殊之物。搜了半日,除了一些风月场中虚套陈辞的往来书信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班头回禀道。
“可有罗大人写来的书信?”
“没有,这才是奇怪之处,这里竟然没有一封罗大人写来的书信。”
“大人有所不知,罗大人送给璇玑姐所有的东西和那日由丫头送回的东西,璇玑姐都烧掉了。”
“烧掉了!”狄公大惊,“璇玑都烧掉了什么?你可见到……其中有一个匣子?”
“匣子?没有,璇玑姐烧掉的不过是一些信件、香囊、绣品。”
狄公松了一口气,看来罗千波所打听到的确实是真的,便又问:“罗夫人那日派人将璇玑之物退回来的时候,你可曾亲眼得见?”
“是啊,如今想来还是令人气愤,那丫头与她主子都是生的一样的尖眉利眼、刁钻泼辣相,手中提了一个小包裹,一进门就气势汹汹的将东西摔了过来,口中说的话也是恁地难听。璇玑姐本就伤心,一气之下就将所有的东西都烧了。”
“大人,我们找到的还有这个!真是的,女儿家的屋中怎么会有如此怕人的东西!”一个衙役将他搜到的东西呈给了狄公。
那是一个狰狞怕人的面具,制作的十分精巧。
“这是兰陵王的面具。”玉衡上前接过那面具,把它挡在面前,“《兰陵王入阵曲》原是着假面指挥击刺的男子独舞。曲调悲壮浑厚,气势不凡。前隋时被正式列入宫庭舞曲,但是到了我朝,却渐渐有所衍变,这乐苑中也只有我与璇玑姐能着男装跳好此舞。(《兰陵王》彻底变成“软舞”是在唐玄宗时)”
“原来如此。”狄公似乎有些着迷的看着那彩绘的面具,从玉衡的手中将它接下来,反反复复的审视几遍,“看姑娘擅长的曲目竟然都是节奏明快,矫捷雄健的健舞,想来身手也定然是敏捷灵巧。”
“唉,大人,谈不上有什么身手,小女子不过从小就是个野丫头罢了,只不过比起寻常女子手脚伶俐了许多。”
“野丫头?”狄公微笑,“不会是像男孩子一般翻墙越脊、上树下河吧?”
“大人见笑,这翻墙越脊、上树下河……确实难不倒玉衡。”
“呵呵。”狄公手捋长髯笑了起来。
此时一个衙役翻过桌上的针线笸箩后将之放在一旁,狄公想起那个香囊,就上前拿起那笸箩细看。针包、各色的线球,打好的穗头、花结、剪刀,似乎与也并没有什么奇特。可是狄公突然盯上了其中的一个线球,笸箩中那个最大最圆的绿色线球。
好奇怪的线球!有的部分绿色鲜艳,而有的部分却显露出褪色的迹象,色泽是如此的不均匀。
“这团线……”玉衡在旁欲言又止。
“这团线如何?”
“我从未看到璇玑姐她用到这团线,就是姐妹们来借,她也是从来不允动用这一团。有一次碧桃偷偷扯了一截来缝裙子,璇玑姐还发了火,我就开玩笑说这团线八成是她从前的情郎相送,所以总是看着它心爱的不得了,谁也动不得哩!”
“这团线色泽不一,是因为它被放置了很久后被拆开打散再重新缠起。线缠成线球其中定要有一个轴,我们把它也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线团很快就被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用蜡封好的小小竹筒。狄公小心翼翼的揭开封蜡与油纸,借着光他看到里面装着半筒白色的液体。
“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璇玑姐要这么藏它?”
狄公没有回答,心中暗道这恐怕不是什么好物,于是要衙役将竹筒妥善收好。
“这叫璇玑的女子看来是很讲究饮茶啊!”一个衙役感叹道,看到狄公向他的方向望来,急忙将自己找到的东西指给狄公看。
上好的白瓷茶具,银制的茶碾,优质的团饼茶,整整齐齐的收藏在璇玑的柜子里。
“是啊,璇玑姐对于喝茶很讲究,对于茶叶的选择更是精心,平时总是喜欢抽出时间到西市走上一走,但是一般也不买回什么,多数时候就只带回一些团饼茶。”
“团饼茶?玉衡可知道璇玑是从西市的哪一家买回这些茶叶的?”
“当然知道!”玉衡的脸上又出现了几分恨恨的色彩,“西市最大的茶商赵普的店铺,他的生意从外番到我朝,只要有茶叶的地方都有他的名号,他是害死我们师傅的人!也是因为他,璇玑姐才认识的那程胄和罗千波!”
“哦?姑娘的意思是说,程大人与璇玑相识的宴会上,那位茶商也在座!”
“那宴会本就是那赵普的寿宴!”
这赵普并不普通!狄公眼中光芒闪了几闪,随即转过身来吩咐玉衡。
“玉衡,本官如今还有一件事交给你,你一定要做到。听人说那淘气已是饿了一日,你要告诉全苑之人绝对不能给它东西吃,要一直饿着它!如果它要索要食物,你们要狠下心肠绝不能给,也绝不可以让它偷了嘴,如有必要可以狠狠的打它!如果它出去,定要紧紧的跟着它,看它究竟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这样对淘气?”
“你无需多问,照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