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夜,大风,暴雨忽至。
我大喝一声,拿起禅席下的戒尺,用尽全力打在佛萼头上。
我还在她里面。
脑浆和鲜血溅满我赤裸的身体。
没有星光的暗夜里,可以听见我的一句轻诵:
“阿弥陀佛”。
(五)佛裂
初一,凌晨,有大风,雨未停。
我身着雪白的僧衣,慢慢走向大殿。脚步沉稳。
一路上,不断回忆着小时候自己在岸边玩沙子,把它们捏成小小的佛像,可是水分一干,佛像就会裂开。
我拼命捏啊捏啊,一边哭一边捏。
我不要裂开。
可是我感觉自己在裂开,碎片不断地掉进大海里。
我不知道对岸还有多远,也许在到达以前自己已经完全破碎掉了。
统统沉入魔界。
我在拼命捏,一边捏一边爱着恨着悲伤着。
佛祖啊,居然有这样的爱恨这样的悲伤这样的绝望。它们从四面八方撕扯着我。我快抵御不住了。
我的眼眶干涸,脚步沉静。
我迈进了大殿,趺坐在佛像前。
我要离开这里。
阴森的大殿中,我沉默地端坐在佛像前,僧衣洁白如雪。
里面是我布满佛萼的鲜血和脑浆的肉身,很肮脏。
超脱这个肮脏的魔界,超脱欲念的撕扯。
超脱爱恨。
让我选择遗忘。
这是我肉身最后的意识。
在黎明前的黑暗过去的一刹那,我脱离了躯体。
我终于到了佛界。我想。
我在大殿之中漂浮,俯瞰宽广的大殿,在檀香中袅绕,想纵声大笑同时放声大哭。
佛祖,这是我的智慧和信心吗?这是我的根器锋利吗?
冥冥中,绝望的悲伤让我极度亢奋,觉得浑身充满力量。
没有什么我不能战胜。
我穿越了魔界,又亲手毁灭了魔界。
我是佛。
初一,阴,早晨风雨不歇。
佛莽第一个上堂,发现佛果趺坐在佛像前,大惊。
他在殿里大叫:“佛果师兄坐化了!佛果师兄坐化了!”方丈赶来。果然,佛果端坐在佛像前,面带微笑,苍白如纸,身躯冰冷。
这时候,佛像突然开口:
“我已成佛,你们不必惊慌。”僧人大惊失色,转过脸看着殿中的佛像,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佛像继续微笑低眉垂首,开口:
“你们不信,可以看——风停。雨歇。云开。”风停。
雨歇。
云开。
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殿,落在我的脚下。
法力无边。
我端坐大殿中央,纵声大笑。笑声里充满疯狂。
方丈大师突然大喝一声。
仿佛半空突然响了个炸雷,一直劈入我的心内,顿时一片迷茫,张着嘴一动不动。
他用手在空中一扯,我感觉有什么从我心里通过嘴被他扯了出去。
所有的力量全部消失。
然后发现自己的元神象风干的沙子一样涣散。
茫然地抬起眼,最后的视野中,方丈大师的手上有一根长长的青丝。
立刻明白一切。
春雨中放下秦幻真时她诡异的笑容。
在桃花树下坐禅时那个尖锐柔韧的灰影。
这根长长的头发一直深埋于我的元神内,纠缠它,也维系它。
终于明白,我一直是魔。进入了佛身依然是魔。
那根发丝进入我的五蕴时就已注定。
可是,佛和魔又有什么分别?!
这次,我参不透了。
太累了。
到不了岸的。
我对支离破碎的自己说。
在分崩离析前,我看见她的眼睛。妖娆妩媚。在大海的下面望着我。
佛萼漆黑的眸子瞬间无限扩大,将我吞没。
一片黑暗。
佛像慢慢裂开,古老的檀木发出时而清脆时而低沉的吱吱嘎嘎声音。
刺耳诡异。
宋绍兴五年十一月一日凌晨,大风雨。成都府昭觉禅寺僧人佛果克勤在大殿坐化,佛像无故说话。后自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