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亲以后,阿久的身体便越来越不对劲。
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起来,白天还稍稍好一些,到了夜里,竟是整晚整晚地做起噩梦来。为此,我特意辞去朝廷安排给我的苏州织造司的差事,专心在家照顾她。每每看到她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哭着喊出我的名字,却吓得香汗淋漓时,我都忍不住问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她却只是摇头,笑得落寞又吃力 :“没什么,只是梦见你出事了,心中好生不安,总觉得现下这样的幸福都不真实!”
我唯有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她的长发,白日里陪着她在院中晒着太阳昏沉睡去,夜里则拥着她在屋里秉烛夜谈,跟她说我儿时的旧事,给她解闷。
京城那位皇帝对我们确实不错,不仅特意建了公主府安置我们,还派了个大夫每隔一旬便来府中替阿久诊一次平安脉。
这年初冬的时候,大夫忽然告诉我,阿久有孕了。
大夫笑着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只不过公主殿下的身子委实虚弱得紧,想来当年痛失左臂血气亏虚得也极为厉害。所以这接下来的十月怀胎,务必要好生调养,静卧安胎,把身子骨先养壮实了才能顺利生产!”
“那就有劳程大夫开几个方子出来!”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冲击得厉害,却还是努力维持平静,将大夫送了出去,待回房时,才紧紧抱起还看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恍惚的阿久,“阿久,你可听清了?你可听清了?”
她抿起唇,浅笑着看我:“瞧你这一脸孩子气,哪有半分当爹的样子?”
“先别管这个,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湘妃榻上,又替她掖好一床薄毯。
“府里的燕窝不多了,你亲自去买些来。晚饭嘛……”她歪着头,絮絮叨叨地掰着手指点起菜来。
我忍不住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好,那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
她点头要送我出门,却被我拦了下来,我披了一件薄氅,便出了公主府。
然而,我才刚出大门,便有一个中年男子从一辆马车上走了下来,定睛一看,正是苏州知府林大人。
“驸马爷大喜啊!”他拱着手,满脸笑容地冲我走了过来。
我的脸色微变,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阿久有孕的事。但细细一想也能猜到,程大夫既然是他替我们请的,自然是会对他知无不言。
只是我心下不痛快,语气也未免有些讥诮:“林大人客气了,我们这种无福之人,谈不上什么喜不喜的。撑破了天,也不过就是仰仗你们的关照,做出个金马玉堂的样子活给别人看罢了!”
林大人不怒反笑道:“驸马爷这是什么话?这天下,什么都是假的,拿到手的荣华富贵才是真的!”言毕,他走到我身旁,低声道,“刚得到的消息,有人在三天前,亲眼看见定王朱慈炯在苏州城出现!”
我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你说什么?”
“驸马爷,当初我带你来找公主之时,咱们可是都说好了的。只要一有明室皇族的下落,您都会配合我们将他们揪出来的。不知驸马爷府上这几日可曾有什么异常之处?”
我摇头,刚想否认,却忽然想起就在昨日,有个送菜的年轻男子粗衣布衫,进院之后对着正在院中打盹的阿久看了许久。当时我还很是不悦地将他赶出了后院,现下仔细想来,那人的眉眼……
这个念头刚一生起,我便连忙调整表情,却见林大人的唇角已经浮现出了然的坏笑:“方才,程大夫见了我,还说驸马爷要当爹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你猜,如果长平公主被定王的事牵连了,会有什么后果吧?”
我眼前一阵发黑,心头的苦涩立时便涌上喉头,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我……我也不能确定,不过,不过昨天,确实有个送菜的男子,与定王的模样相仿……”
林大人脸色变得肃穆起来,转头便问身旁的男子:“立刻去查一下,公主府的菜是由哪家送的?”
“是!”那男子转头便走,林大人则冲我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驸马爷放心,此事下官必定如实上奏皇上为您请功,届时,小公子出生,少不得重赏的!”
我默然转身,无心寒暄,只木然地走在大街上,跟着人群往前走,耳边传来的叫卖声都变得很远很远……
这年的冬天,真是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