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诗苒记得他们回未央宫那夜,她眨着眼告诉景六阳:“后宫不得干政。”
烛火映在景六阳的眼里,像落进了漫天的星光,衬得那半张面具也柔和了起来。他低声道:“嗯,我知道。”接着送了她一面精巧的同心镜,“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第二日宁诗苒便拆了镜子,里面果然装了兵符。
谁也不会相信,他这么轻易就把兵符给了她,只是为了死后能与她葬在同一座陵墓。可是……他或许想不到,他的白骨最后连皇陵也难入。
太子一党的所有势力均归于宁诗苒,她如今是真的大权在握了。谋害皇嗣的景六阳,却不得不死。
宣宁一年,冬天,宁诗苒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皇夫景六阳领宗修之降兵五万抵御匈奴大军,戴罪立功。
可谁都知道,这是她为景六阳挖的坟墓。
景六阳身上的鞭伤在甲胄下隐隐发疼,他眺望了好久,终究没能等到宁诗苒来为他送别。她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威望名声都有了。却也是世上最狠毒的女子。
宁诗苒爱的,自始至终都是卿冶。
景六阳以为自己会恨她,可是当香瑙河的水将他吞没时,他还是忍不住想起了她。
他想起那年他晚了宗修一步攻进皇宫,以为她已经死去时的绝望。他想起她搂紧他脖子时嗔怒的模样。还有去年冬夜,他在院子里为她守夜,故意唱了一首缠绵的歌。
“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我想抱着你走一辈子……”
“甘心啊!你都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对错。因为到了最后,他还是好爱她。他们之间唯一的遗憾,只是她不爱他。
倘若还有一次机会,那年他仍会满怀勇气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淮南的春色无限好,他在最绝望的境地里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自此为她拾起兵戈,征战天下。
景六阳,你后悔吗?不,从来就不后悔啊。
宁国史书记载,宣宁一年冬,前皇夫景六阳领兵五万抵御匈奴大军,苦战三个月后,卒于香瑙河,尸骨无存。
而同年冬天,没人知道卿冶在某个夜里只身离开了长安。
他仍是一袭翩翩白衣,只不过身边没了那个紫衣宫装姑娘。三个月前,宁诗苒下令找到他,其实是为了救景六阳。她早在香瑙河边安排了人带回景六阳,又寻回了卿冶,让他用历代国师的秘术为他医治腿疾和脸上的旧伤。这样他便能换个身份在她身边好好活下去。
“谋害太子”的景六阳不能活在这世上,她只好重新给他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卿冶第一次见她这样在乎一个人,她天生凉薄,眸子依旧冰冷,可里面的冰寒分明已经慢慢在融化了。
宁诗苒轻轻抚过景六阳的脸,神情很温柔。她说:“他这样傻,活该受这么多罪。”
宁诗苒想起去年他背她走回未央宫,他的背宽厚温暖,那一刻她突然就想这样待一辈子。她佯装追卿冶几年,只因卿冶的才华和历代国师的秘术确实可以帮她争夺天下。可卿冶何其聪明,他本该辅佐太子,后来却对胡搅蛮缠的公主慢慢生出了几许情思。
他谁也不能帮,就假装被反臣宗修困住。可宁诗苒何其固执,竟然算计景六阳杀了宗修。卿冶无奈用一封信斥责宁诗苒自私恶毒,以绝她利用他的念想。谁知宁诗苒还是靠着景六阳一步步踏上了帝王之路。
这其中唯一的变数,是到了最后,她想同景六阳在一起。她没有卿冶的帮助,但凡走错一步,她和景六阳便会被天下人所弃。她是帝姬,景六阳是手握重兵的马贼首领,唯一两全的办法,便是他交出兵权失去威胁,让天下人不再讨伐他,而她一身清白地登基。
宫殿内灯火葳蕤,卿冶抬头看向宁诗苒,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昏迷不醒的景六阳身上。
卿冶这才惊觉,宁诗苒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已然变了。有个人疼她宠她,任凭她百般算计,爱她的狠毒,爱她的一切。原来宁诗苒的心……也是能焐热的。
只是那个人,不是他。宁诗苒灿烂的笑容恍如就在眼前,她娇俏地问他:“那国师不如收了我这个祸害吧?”
三分真,七分假。他终究没能把“好”字说出口。
而现在,宁诗苒对着他深深一拜,语气诚恳:“这么多年,真是对不住,国师大人。”
卿冶的唇微颤,心里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松口气,反而狠狠地揪起来。他鬼使神差般问她:“你这样对他,就不怕他不再信你?”
宁诗苒看着景六阳,笃定地开口:“他爱我,我知道。”正如不知何时起,我开始爱他,并因此改变了计划,想让他陪着我走一辈子。
卿冶这才知道,她的余生,再也没有自己。他缓步迈入夜色中,告别了长安,告别了那段有她的岁月。
宣宁二年春,柔福女帝改立皇夫。新皇夫龙章凤姿,与女帝甚为恩爱,一时被传为佳话。
“兜兜,我真的只抱一下……”
“景……你这个浑蛋,还是说话不算话!”